但是那副笨拙的个性与死脑筋,令他倒尽胃口,不想和这种女人有任何接触。
现在该伤脑筋的,是要如何摆脱追兵。
离开米兰,会比较安全吗?还是情况糟到得离开义大利?
闭眸思忖中,他知道,她回来了。那股淡淡的馨香,很容易辨识。但他依旧睡他的,懒得搭理,放她一个人尴尬罚站。
她忘了在耍帅离去之前,先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悄悄地,她左右为难地又坐回他身边,不敢打扰,也不敢小憩,以免被他半路遗弃,没钱没鞋地沦落他乡。
这趟旅程的终点究竟会在哪里?他们会奔驰到多远?车窗上反映着她自己的不安、无助、以及茫然。
她到底闯进了什么样的荒谬世界?原本平凡的生涯,突然扭曲,超乎她的理解与经验。甚至让一个陌生男人,碰触到了她的身体……
男女之事,她也不是没概念。但她还是无法理解,他对她做的那些究竟是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前所未有。她有正在交往中的男友,只是从没走到那一步过,连相处之际,也从没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很怪。更奇怪的是她自己……
旖旎的情思,被卷进先前的回忆里,有些难堪,又有些好奇。
恍惚中,她猝地紧绷,警觉到某种强烈的视线感。她委婉地四处飘视一阵,没什么异状,只有偶然对上也在偷偷瞟她的乘客。大家各自闪躲,泰然自若。她想太多了吧……
她愣愣将视线调回车窗上自己的反影,愕然发现那份灼烈视线正来自她身影的旁边。原本假寐中的他,不知何时早虎视眈眈地狩猎着,也看穿了她方才的暧昧遐思。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这才领悟到,救她脱离危险的人,才是真正的危险。
第二章
粉嫩的蜜桃色高跟鞋,散发隐隐的雾色银光,装载着她小巧秀丽的两只脚。
她坐在米兰中央车站候车处,一直不解地专注研究自己脚上的Salvatore Ferragamo Uomo,一对于逃难的人来说,这双精品未免太过讲究。买双运动鞋不是比较实用吗?只是会有点丑……
看来这位魏君士先生,和洁儿同为天生玩家,对品味有着极度的要求。转乘火车之际,他杀入一家名店内随便刷一双鞋,就比灰姑娘的玻璃鞋还适合她。
但他怎会知道她穿几号鞋?
她小心翼翼地偷瞥站在一旁猛讲手机的他。他这一路上跟手机讲的话,比跟她讲的话还多。她也约略听到,他是在为他们跨越国界的逃亡行程接洽,同时处理自己的私事,可是那些全以德语沟通,她听不懂。
她猜他跟洁儿应该关系匪浅。洁儿的情史向来精采丰富,加上她专走大胆甜美的小恶晓路线,多少英雄好汉都拜倒在她裙下,听任摆布。
他也是吧,只是心有不甘,个性又暴烈。
他很喜欢洁儿吧,还是讨厌?由爱生恨?又恨又无法自拔地爱着?或者……
「妳还发什么呆?火车要开了。」
呃?中文?她一怔,抬眼只见魏君士快步迈入人潮中的背影,吓得弹身紧追,艰困疾奔。这双鞋太细太高了,要她怎么追?
怜香惜玉似乎不是他的风格,可是对人的基本尊重呢?
火车的发车警笛大作,催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腿软也不敢停,就怕跟丢了他的背影。
「我们现在只能一路往北,离开义大利。运气好的话,就从德国法兰克福出境,飞回台湾。」
他一坐定就自顾自地迅速说明,拨打手机。她虚软攀在头等车厢的包厢门边,气喘吁吁。
「请随手关门。」他不喜欢敞开门来谈私事。
「魏先生,我想……」拜托,她燥喘到要连咽好几次喉咙才出得了声。「我想跟你借一点钱。」
他调起冷淡的眼眸,一边等手机接通,一边等她的下文。
她尽可能保持优雅地关门入座,可是还是狼狈透顶,认命地瘫陷在座位里。三个三个并列相对的六人座包厢内,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但随时都可能有其他乘客加入,要跟他摊牌就得快。
她由这短暂的灾难式接触已经领悟到,跟他交手,分秒必争。
「利息由你决定,只要借我可以尽速单独回台北的钱就行。」她无法再跟这个人同行。他有他的个人风格及做事方式,但全都超过了她所能接纳的范围。
她也有自己的底限。
毫无意外地,他根本不甩她的终极宣告,径自讲起他的手机,旁若无人。
她茫然注目自己腿上搁的那套西装,像是迷失在它外头覆着的黑罩纹路上。她平常有时也会这样,整个人空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也不晓得自己在忙些什么。总之,很忙。而且,沮丧。
短短几小时之间,事情的变化太剧烈,所有的惊险刺激已经超越她这辈子的总和。她觉得好乱,而且周围的人也都很不友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孤傲地对着手机密切沟通,眼光却锐利地观测着她的落寞。
奇怪的女人。
「妳先说说妳这边的事件版本吧。」他啪地俐落合上手机,淡然下令。
「我已经说过了,也只有那一种版本。」信不信随他。
「妳没交代妳跟洁儿的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魏先生,你想玩律师的法庭答辩游戏是你的事,但我不是犯人。」
「可是有重大嫌疑。」
他以为他是谁?
「我必须要搞清楚妳跟洁儿到底是什么交情,才能决定要帮妳到什么程度。」
不知为何,他对洁儿的执着,令她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
「我的猜测是,妳若不是笨到完全都在状况外,就是精到拚命地在我面前扮演无辜。」就跟洁儿一样狡狯。
她有生以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羞辱,气到找不出字眼来骂。她的坦诚,没有一次得到他应有的尊重。就算他和洁儿有过什么不愉快,有必要因此就把新仇旧恨迁怒到她头上来吗?
「我懒得对洁儿的交游广阔做任何评判,」他嫌恶的口吻却已经在定罪。「但是她跟她未婚夫怎样、跟她男朋友怎样,完全是她的事,我并不想被牵涉到她与其他男人的混战当中,去替她当信差、跑龙套、收拾残局。」
「魏先生,我很同情你的立场。但是——」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而需要妳解释清楚,妳在这游戏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洁儿的朋友!」要她说几遍才够?
「妳一直在闪躲着我的问题:妳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对于她气急败坏的娇嚷,他冷然毫不留情。「有的朋友老死不相往来、有的朋友只有表面上的热络、有的朋友则是超过正常的友谊,不但交流彼此的身体,还交流彼此的性伴侣!」
「是又怎样?!」
他微瞇寒眸,审析她的气到发抖,仿佛评估着她这回应只是在赌气,还是被他逼出的真实底细。
「如果你的帮忙是要谈条件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不希罕你的帮忙——」
「反正妳已经安全逃脱米兰了?」
言下之意,她像是在利用他的协助脱身,达到目的了就想甩人。
他轻噱。「这招还真的和洁儿一模一样。」
真是够了!
她霍然起身,抱着那套西装冲出包厢门,快步赶往节节车厢末端的加挂餐车。她并不想用餐,但目前只有那里离他最远。她也没在赶时间,只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气到哭的窝囊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