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琪像个哭累的小婴孩,沉在枕中半睡半醒。
嗯,她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身体如此,心也如此。
「但是,这个自己不见得不如从前。至少,我知道了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心碎。」同时经历了爱的尊贵与卑微。
问题是,恋爱要两个人来谈,否则只能算是一相情愿。魏君士有给过她什么承诺,或对这方面表态过吗?没有,他俩只是因意外而同路、因意外而同床,此外的人生毫无交集,也根本没有什么前景可期。
是她自己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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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暂缓婚礼的筹备?」
虽然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却还是难以面对宇丞。
她尽可能地委婉,顾及双方家族的颜面及宇丞的立场,努力降低各方面的伤害。所以她不说婚事取消,而说暂缓,随着时间,人们会逐渐遗忘,这婚事终而无限期延宕。
「我后来……自己再仔细想想,发现我还是希望回研究所再进修。」
「打算念什么?」宇丞淡雅地深靠在驾驶座内,放慢车速。
她在前座安全带的箝制中,茫然垂睇自己不安交错的手指,或是左上右下,或是右上左下,总找不到一个合宜的位置。
「妳想继续读金融博士?」
小脑袋轻摇。「我想改修哲学。」
「那么婚事就不该往后延,而要提前。」他始终怡然闲适,反而对比出她似乎太过小题大作的慎重。「妳如果跟妳爸提说妳要念金融博士,他一定答应,让妳马上就去念,那我们的婚也甭结了。可是妳说要念哲学,他绝不会赞助妳一毛钱。」
「我有存款。」
「我知道,但里面的钱还是他的。」既是老爸,又是老板。
「我会去打工。」
「那妳还能专心念书吗?」
他温柔的叮咛,简短而有力,堵住她的急切娇诉。
她没想那么多,把一切规画得很单纯,但宇丞三言两语,就轻巧打碎了她天真的前景。
还要再念金融吗?为什么已经念到了高等学府,对于要走什么路,仍旧无法自主?她受够了人类经济领域的一切研究,受够了实用主义的肤浅,她只想读自己要读的书、没用的书、沉闷的书。
「如果要重回学校念哲学,我们结婚后妳就可以开始准备了。」蜜月延期,等明年年初赴美就读后再说。
「为什么?」
「结婚以后,妳的事就归我管。即使妳爸要插手,也有我挡着。」老丈人无法再全面主导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对这桩婚事这么坚持?」
「因为这是妳提出来的。」
她怔怔瞪着他优雅中隐藏寒意的侧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倘若是他自己提说要结婚,她有拒绝或反悔的权利。但他好不容易、向人千托万请地才从她口里得到结婚的要求,让他们轻盈飘忽的关系终于稳定,他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放弃。
他知道,迪琪在之前的旅程中一定有过什么事,让她失魂落魄。但他不想再牵扯下去,先定下来再说。
「可是宇丞——」
「别急,我们可以今晚再谈。」他舒心莞尔,平稳停车。「妳去吧,我还得回公司一趟,可能会耽误一点时间,我们晚上直接在派对里碰面。」
「我不太喜欢参加那种时尚派对。」还是取消吧。
「我也不喜欢,所以我们给人拍到几张照片就快快开溜。」
她为难地面对着这明朗的笑容。她知道这是舅舅好意的安排,逆向操作,让他们故意给媒体拍到一些什么,好作文章。她也知道,宇丞一直受困在先前狗仔拍照的扭曲报导中,饱受委屈却无法澄清,所以非常期待与她公然亮相的平反机会。
拒绝的话语,她难以出口,只是勉强点头。
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向她缓缓笼罩。蓦然抬望,她被倾身而来准备吻她的宇丞吓到,仓皇想躲又警觉不妥,最后以些微偏差,让他怔然吻上她的脸庞。
为免尴尬,她假作轻松爽朗地匆匆下车,挥手拜拜,转身逃入医院。
希望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是突兀的活泼,更加反常。
噢……她懊恼地窝在转角隐蔽处,掩面呻吟。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反射性地闪躲,瞬间暴露了心底的秘密。
她不想和他太亲密。
看来得倾力配合他参与晚上的派对,替他做足面子,才能弥补。但是婚事怎么办?她还是没解决掉。今晚的出席只会让他们的婚事更加笃定,更难处理。她又该怎么闪躲?
真是的……她那天为什么要说自己想早点定下来了?为什么不说明清楚,她确实有想早点定下来的心情,却并没有说是要跟谁定。
一句单纯的心境分享,莫名其妙地演变成结论。正如宇丞刚才所说,情况变成好像是她先表态,要宇丞跟她结婚。但她自己消极处理的态度,难道就没有错?她若真的不想要,她会推不掉?
说穿了,她下意识地企图用结婚来逃避。在逃避什么?还是……在逃避谁?
若是这样,那真是自作多情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来追寻她。她一直很努力地以理性克制自己,那段旅程已经结束、一切都过去,不会有任何交集,大家各自归回各自的轨道运转,如同分属不同世界的行星。但她还是去查了一下对方的背景……
原来他是那个魏家的大少爷。他们家族的事业规模虽然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总不及他们的政治手腕来得精采。他不在家族的政商结构布局中,很霸道地硬走自己的路,在科技创投的领域闯出一片天,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是他的领空,而不是以政治或文化来划定的疆界。
真糟,他家的政治立场和她家完全相冲,而且她也不适合他机动性那么高的飘流生活;她比较喜欢稳定。
但,想这些做什么?
她再一次被自己无聊的遐思打败,对自己织也织不腻的大头梦深感无能为力。她实在没办法以这种心情赴宴,烦躁到只想快快处理掉这场婚事,一切归零,让她单独静一静。
傍晚,表弟表妹们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姊,妳还不去造型师那里吗?」名媛赴宴最重要的不就是彻头彻尾地整备军容、盛大出战?「妳这样会来不及喔。」
「姊,妳的姊妹淘们打电话来催妳了。」
「姊,快六点啰。」
「姊——」
拜托饶了她吧,别再来叩她房门了。可是即使她关了手机,也关不了层层包围的人际纠葛。不过她硬是铁了心,今晚就是不出去,一旦去了,她会再也摆脱不掉这桩婚事。
「姊。」房门第一百零一次轻叩。
「不管是谁,你们都说我已经出去了!」她在房门内细声嗔斥。
「宇丞哥的车就停在门口吔。」
她大愕。宇丞亲自来押人?
「我们想跟他说,请他自己进来找妳,可是他都不理人。不下车、不开窗、不回应,就一直停在大门前等着。」
她自知理亏,也有点羞愧于自己幼稚的逃避。既然他人都来了,那好,她就直接把话说开,取消婚事。
「姊?」门外表弟妹看她霍然开门直冲楼下的德行,吓都吓傻了。「妳就穿家居服去赴宴?」
她完全不解释,使尽全力一鼓作气,打算面对面噼哩啪啦把话撂完,就快快闪人,死守房里继续做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