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迪琪专注研究着手中牌卡,看得很淡。「趁这个机会慢下脚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也不错啊,不需要急。」
表弟突然丢牌,故作脆弱地拥住娇小的迪琪呜呜呜。
「姊,除了妳以外,我不要娶别人!」
「姊已经是别人的了!」
众牌友怪叫,纷纷拿牌K他。这家伙每次快输牌的时候,就会借机搞怪,好重新再来。
平凡的小玩笑,却让迪琪悚然一惊。
不知为何,已确定的婚事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安定感,反倒更加不安,常常忐忑困惑于自己是不是又作错了决定。这次她没有再冒任何风险了啊,也没有任何意外之举,全按着大家所预期的平稳前途前进。
是不是要把婚期再拉近一点?可是会不会看起来太急了?
「大小姐,有客人找。」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吃喝吵闹着,没人搭理,只有迪琪独自起身应门。「谁?」
「一个姓顺的先生,来送礼的。」自从大小姐喜事宣布后,巴结笼络的贺礼就从没断过。
迪琪狐疑。她不认识什么姓顺的,会是爸妈的朋友吗?
「吕小姐,恭喜。」
「谢谢。」
姓顺的男子西装笔挺地伫立玄关,无意进门造访,很客气地漾着令人舒服的笑容。
「这是给妳的贺礼。」他将平躺的长扁礼盒双手奉递给她。「算是我和洁儿的一点心意。」
她差点失手,将整盒重礼摔落到地上。但他似乎早有此预料,递交礼盒后并没有立刻收手,就等在那里。
这个人……就是跟洁儿偷溜去西西里岛度假的男友?
「吕小姐什么时候要先订婚?」
「我们不打算另外再定日期,就在结婚当天举行。早上订婚,下午结婚,晚上喜宴。」
「真有效率,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不过长辈们应该会有些反弹吧。」
这倒是。终身大事,场面当然是愈隆重愈好,过程愈多愈热闹,才有办喜事的感觉。哪有这样匆匆赶场、草草了结的,又不是肚里已有了什么需要赶着奉子成婚。
不过大人说大人的,她不想作秀,宇丞也赞同,跟她同一阵线,做她的挡箭牌,大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但她不太想跟这个人谈太多。
「谢谢你和洁儿的祝福,也欢迎你们来参加喜宴。」如果没事了,就请……
「在我走之前,妳是不是有东西要先交给我?」
她不解,直望他依旧和煦的优雅笑容。
「就是洁儿托妳带给我的订制手工西服。」
原来那套西装是要给他的!
「顺先生,关于这件事……」她慌得结结巴巴,想比手画脚却又受限于还捧着的贺礼。「我回国后一直想跟洁儿联络,说明这件事,可是一直找不到她人……」
「或许她就是不想让妳找到,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被最信赖的好朋友出卖时。」
为什么要这样讲?「我出卖洁儿?」
「洁儿一直很担心妳在米兰的安危,拚命拜托人帮妳的忙、保护妳的安全。连我都没看过她那么焦急、那么低声下气的模样。」
「如果这是这么危险的一件差事,她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明说?」
「说了妳还会帮她吗?」
「可是她的隐瞒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什么样的困扰?」对方悠悠一笑。「魏君士那种困扰吗?」
她当场傻住。她原本要讲的是生死逃亡的灾难,以及她从没接触过的义大利黑手党。但,突然听到那个名字,她一直努力闪躲的自我欺骗,顿时瓦解。
魏君士。
她已经竭尽全力将这名字掩埋,却总是更强烈地意识到她企图掩埋的某种存在。愈是刻意遗忘,愈是鲜明记得她想忘掉的是什么。她不记得他的粗犷傲慢,不记得他的英雄行径,不记得他坚决的守卫到底,不记得他的低醇嗓音,不记得他惊人的热情,不记得他霸道的占有欲,不记得他有多喜爱把她搁在他强壮的臂弯里,不记得他有多贪恋她的唇,不记得他如何宠溺地低声唤着她的名……
既然都不记得了,为何还记得那么清楚?
这些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呀。
「吕小姐?」
她一怔,茫然不解地眨巴望他好几眼,渐渐聚回思绪,却无言以对。
「这样吧,我留下我的名片。吕小姐如果找到了那套西装,我再来领取。若是吕小姐有其他的困难,也可以联络我,不用客气。」
她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中文,也始终没发现自己之所以老半天看不懂那张名片,是因为她拿反了。
连这么基本的判断力都涣散了。
她的心像是抽离了她的身体,霎时飞越千山万水、跨过时间与空间,回到他们沿路奔波的欧陆深处,被困在晴朗却微冷的夏日迷宫。
啊,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她的心一直没有回来。
她的人逃出了迷宫,她的心却仍深陷其中。
怪不得,返台后的日子,她总是恍恍惚惚,好像脑子里丢了某个零件,运作得坎坎坷坷。
一听到那个名字,她的心才蓦然苏醒。
午夜,和大表妹在房里私密长谈,愣得大表妹目瞪口呆。
「姊,妳认识那个人才不过几天,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改变?」
「我没有什么改变啊。」只保留了某些不方便说的部分而已。
「妳和宇丞哥在一起多久了,都不曾有过这种气氛。」她们分躺在两张床上,侧着身遥遥轻语。「从妳回来我就一直觉得妳怪怪的,人好像是空的。虽然会笑会讲话会工作,可是里头就是空的。」
「这很奇怪吗?」
「这并不奇怪,怪的是妳对宇丞哥怎么从来都没这样过?」却对一个陌生男子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迪琪茫然,在夜灯微光中迷惑。
「这就是恋爱啊,姊。」大表妹温婉感叹。「我不是不能理解妳爱上了那个人,而是很讶异原来妳从没爱过宇丞哥。」
闪电般的冲击,慑得她无处可躲,也无力招架。
原来,这才是答案。她以为和宇丞之间的关系就叫恋爱;而真正的恋爱降临时,她却认不出来,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称呼。
这真正的恋爱来得太卑微,没有典雅宜人的气氛,没有从容尊贵的排场,从头就是灾难,连连误解,冲突不断,奔波逃亡。
他不可能是她生命中的那个人。她也只能将他们之间的悸动,解释为廉价的肉体放纵,毕竟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如果……他们是以别种的方式相遇相恋,该有多好。她一定马上就能认出,她对他的那种微妙感觉就是爱。
建立在欲望上的关系,摧毁了她对爱的判断力,也糟蹋了她初次悸动的芳心。就像一部腥臭的作品,有了个错误的起始,接着错误的布局,一路荒腔走板下去,丑态毕露,惨不忍睹,也不会有什么美好结果可以期许,注定是场烂戏。
而这竟然就是她的恋曲。
「姊,妳确定要跟宇丞哥结婚吗?」
幽暗的卧房中,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闷塞鼻息,不想给人听出什么似的。
「宇丞哥是真的很在乎妳,可是,感情不能只有一方在谈。」那结局太苦,苦的也不会只有一人。「我知道结婚和恋爱最好分开来,但讲这种话的人,太轻视爱情。你怎么可能真心爱一个人却并不想永远和对方在一起?」
那种爱,显然从起初就根本不是真的。
「在这方面,我可是姊的前辈喔。」大表妹柔声自嘲,咯咯轻笑。「跟男朋友分手,我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了一次。现在虽然活着,却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