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打算去布拉格。」只是次序颠倒了,确实有点不便。不过这名自闭男子实在太帅,紧蹙的眉头和孤绝的金发,忧郁如同卡夫卡。
「那就麻烦妳了。」君士笑得好不温文。「对了,这件小礼服穿在妳身上,非常地有特色。」
壮硕的女孩欣喜接受他言不由衷的赞美,气氛和乐融融。迪琪瞪着对方身上极度绷撑的海蓝小礼服,深深领悟到这套衣服真的很不配女孩脚上的大球鞋!难怪君士要替她买那双超级中看不中用的高跟鞋。被莫名贴上自闭标签的阿道夫,正自闭地怀恨在心,懒得再啰唆一句。
大概也只有阿道夫知道,君士并不是单纯地在拍对方马屁,而是藉此吹捧诱导对方一直穿着这套小礼服到布拉格。
火车抵达维也纳后,迅速兵分两路。阿道夫戴着掩护面容的低沿休闲帽,提着另一套黑袋西装,与包着紧绷蓝衣的东方女孩大摇大摆、刻意从容地等着转搭另一线火车,前往布拉格。而另外两人,早已匆匆低调转往另一个方向,深入欧陆的另一侧,数百年前钦察汗国的鞑靼人曾经征服之地:匈牙利。
她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几乎是零,连确切的位置也说不清。
迷宫一般的旅程,几度离家很近,却蓦然转远。而现在,更陷入深邃的远方,前途茫茫。
火车清透的大窗,随着旅程变换风光,穿越国界,奔过青山行过绿水,人类文明的经典一一拂掠。搭火车行走欧洲更胜便捷的飞机,就是胜在这近在眼前擦身而过的美景。
她也很想陶醉其中,却没办法,因为身畔有更吸引她的风景!
他睡着了。
这是真的睡着,几近昏死的睡着。仔细想想,他的确在这一路上不曾好好睡过觉。
他差不多可以用睡瘫了来形容。幸好开放式车厢的座位都很宽敞舒适,像庞大的摇篮,盛着他魁伟的身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毫无防备,几缕垂下前额的黑发,让他看来像个大男孩,既安全又很有魅力的存在。
她比较喜欢这种不具攻击性的他。
这一路上,她已经受到太多的挫折与惊吓,像被一阵又一阵的飓风扫得团团转。飓风的中心眼,就是他。现在狂风巨浪终于暂且平息,但她不是因此放心,而是想抓住这难得的空隙。
她一直都没能好好探究他是谁,可是她此刻有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好奇心。
她要回家。
坐在走道旁座位的他,Notebook就夹在靠外侧的扶手内与他的腿边之间。因着熟睡,原本紧贴着Notebook的大腿逐渐松离,她可以在完全不触动到他一根寒毛的状况下,抽走整台Notebook。到时她就不会再这么屈居劣势,被他牵制得死死的。
问题是,万一惊醒了他呢?
她口干舌燥,心跳仓促地紧盯着。他呼吸绵长而平缓地安睡着,有着男性粗糙的鼻息,对她的威胁感不减。狮子即使睡着了,终究仍是头狮子。
但她还是要冒险一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机会了。
坐在靠窗侧座位的她,缓缓伸出小手,慢到如同空气的流动。她安静屏息,尽可能保持平稳,探往邻座的他外侧那方。
万一苗头不对,她可以快快收手。可是这一番考量,总让她快要成功碰到装着Notebook的公事包时,一再地怯怯抽回。
不能再迟疑了!这次一定要……
细微的声响,对她如同大炮巨轰,吓得她心脏差点冲出口腔,魂飞魄散。
原本勇敢伸长的小手,此刻惊骇万分地抓在她胸口上,像是吓坏了,颤颤出汗,湿了一掌。
是其他乘客进入这列车厢,寻找座位。
人家手脚已经很轻,又离他们座位外好一段距离,她到底在慌张什么?
振作一点!
她强自镇定,咽了好几次口水。平常连闯个红灯都会犹豫不决的胆小鬼,现在要进行的,形同滔天大罪。但她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放手一搏。
她严严防备地盯了他好一阵子,特别专注在他的呼吸及眼皮动静。他的状况还是一样,睡得仿佛天下太平。附近的乘客稀稀落落,也是各睡各的,或呆望窗外优美景致,没人注意她这方的鬼鬼祟祟。
如果有人看到了……她还没想到该掰个什么样的借口。但他都敢随口胡诌他们是什么蜜月旅行了,难道她不能也这么诌?太太拿先生的东西来用,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再度探手。终于,成功地碰到公事包!
只要抓着把手轻轻拎起就可以,完全不会碰到他。
装着Notebook的公事包,明明没有那么重,对她而言却沉如千万斤,几乎提不住,颤颤巍巍。
万一有什么状况、万一被他逮到……
猝地,他双眸大瞠,火眼金睛,一只纤纤手臂正横在他身前。
她被他吓到一怔,僵住势子不敢动,不知道他打算怎样。
他凌厉审析局面,他右侧是坐靠窗座位的她,他左侧是列车走道,走道上的服务员正在推车前递给迪琪一杯饮料,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精锐双瞳转回迪琪脸上,她像突然停格的静止画面,伸长的小手才接过饮料,却不敢抽回,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没有要喝酒,我只是……有点渴。」
的确,她手中拿的透明杯里,是饱满黄澄的果汁。
一触即发的场面,旋即淡淡消退。服务生继续推着推车前行,她忐忑不安地啜饮果汁,戒慎小心地欣赏窗外风景,平凡无奇。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在他闭眼睁眼的几秒之中,曾有过什么动静。他太累,累到失去精确的时间感,无法辨别那其间是一瞬间,还是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他冷眼睨着她良久,沉默不语,不时垂睇自己身畔安放着的公事包。该不会……
查票员来了。跨越多国的欧陆火车,车上的验关工作多由移民局官员执行,偶尔也会询问一些问题,形同机场通关的例行手续。
「我的护照……可以由我自己保管了吧。」她接过他递来的证照时大胆上谏。
之前是因为忙于奔波,她身上又没有任何具实用功能的口袋,只好寄放在他那里。现在她一身自助旅行者宽松的简便打扮,多的是可放个人物品的口袋。
他不反对,但锐利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好像已被看穿了什么。
透过他和查票员的交谈,她才知道他们将会在布达佩斯下车。
「我们为什么要去布达佩斯?」查票员定后,她急急追问。「从那里也可以直接飞回台北吗?」
「不能,还是得回到维也纳转机。」
对于他的答案,她已渐渐学会适应挫败,沮丧地瘫靠回椅背,茫然远眺。
「阿道夫替我们把可能的追兵引往布拉格,」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这一切也许是他想太多。「等对方发现中计了,要往我们这里追来已经不可能。」
她才不想知道,可是……「为什么?」
「布拉格和布达佩斯中间,隔着斯洛伐克,那里的签证很难取得。那些追兵势必得折回维也纳,才有可能追过来。」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追过来呢?」
「我们早已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了。这是在时间的差距上,赚取空间的差距。」
她眨巴大眼,思付半晌。「听起来好像传统机械手表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