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抚过纸面,知道除了侍书,再也没有别人会做这件事了。
他望向旁边几座烛台和油灯,烛台上满是油蜡,油灯里的油也都耗尽了。
她在这里待了多久?是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地写这治河要案吗?
他坐下来,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她伏案疾书,苦苦地思索着,直到窗外发亮又暗了下来,他甚至看见她打了个哈欠,却又不肯休息的固执模样。
睁开眼,他翻开她所写的要案,一字一句地读下去,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复杂,像是赞叹又像是激动,像是讶异又像是欣慰。
然后,他发现有几处的墨被水渍晕开,显得有些模糊。他轻轻的摸着那些痕迹,叹了一口气。
那是泪水,她是想到什么而哭了呢?为什么又哭了呢?她每次一哭,总是叫他莫名的心痛。
当他将这份要案看完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扭动略微发酸的颈子,不经意地在砚台旁看见一个小纸团。
他疑惑地将那纸团打开来,然后摊平。
李黛。这两个字跳入他的眼里。
他心念一转,将其拼在那份要案的最后一页,方才他就觉得奇怪,这页怎么会缺了一角呢?原来……
真的是她。
闭上眼睛,他大概可以拼凑出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她在他的书房里,听到外面失火之后急忙地跑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东西凌乱摆着来不及收。接着她受了冤枉被赶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因为他的严令,所以从那天之后,没人进来书房,一切都保持原样,似乎在静静的等着他回来。
等他来看看她的心意。
他仿佛听见她在哭!
一阵揪心的疼痛终于让他察觉到,原来自己对她也有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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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书缩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雨势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会停的。
她抱着双臂,冷得直打哆嗦,饿得肚子直叫。
身无分文的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连站着都觉得有些吃力,又遇了场雨,不得已才在人家门旁窝着歇一下。
她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尧中县,找到雷临歧之前住的那间客栈,这才发现他已经退房走了。
她猜他可能已赶回家去。雷府失火这件事,他不可能不回去处理,他俩或许就在一去一返的路上错过了。
她仓皇之中被赶出来,身上就只有这套薄衣,连一文钱都没有。而她又羞于向人乞讨,只好胡乱地喝些井水充饥,夜里就在墙角窝一晚。
这雨下得这么大,让她无助的想哭,她冷得头发晕,饿得肚子发疼,为什么雷临歧还不回来呢?
她一直盯着对面的客栈看,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希望能看到她熟悉的身影,但每一次都是彻底的失望。
她真笨,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一定会来住这间客栈呀!
侍书正在胡思乱想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一个小孩,打着伞走了出来。
一看见她,妇人讶异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抱歉!”她虚弱地说:“借你的屋檐避个雨。”
“娘!她是乞丐是不是?”小孩指着她,好奇的问,“她好脏呀!”
“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就是这种模样。”妇人嫌恶地掩起鼻子,“去去去,别弄脏了我家的门口。”
“我不是乞丐!”侍书生气的说。
这也难怪人家把她当乞丐。失火的那一晚,她帮忙救火全身早就又黑又脏,这几天的长途跋涉,又淋了几场雨,身上又是泥又是沙,头发都纠结在一起,衣衫也被荆棘勾破了一大块,说她不是乞丐谁信呢?
“耶?你这乞丐还挺凶的!”妇人不客气地骂道:“还不走?等我赏你一口饭吃呀!别想,我家的东西就算喂狗、喂猪也不喂乞丐!”
“你……”侍书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讲话别这么刻薄,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她冒着雨走了出去,还听得到身后传来的泼妇骂街,嚷着什么臭乞丐、死都不会烂的乞丐、弄脏了她家的门口……
她蓦然停在雨中,仰天大叫,“爹……爹……你看看!你的女儿是乞丐!”
她转着圈子,像是要把满腹委屈全吐出的使劲地喊,“爹!你听到了没有?”豆大的雨滴无情地击在她的脸上隐隐生疼,雨水很快的打湿了她全身,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跪落于地。
泪水混着雨水,从她的面颊滚滚而落,“这就是你要的?把你的女儿变成什么都没有的乞丐?爹……你告诉我呀……爹……”
她吼得声嘶力竭,双手紧紧的握着拳,雨下得那么大,是因为老天爷知道她的心酸,特地为她落的泪吗?
“爹,你回答我呀。”她颓然地跪在街上,喃喃地说:“每次我问你什么,你总会有答案的,现在为什么不回答我了……”
雨不断的下着,突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接着身子便软软的往旁边倒,心里还在想,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来到她身边,一个颇为清秀的少年撑着伞,回头喊道:“沈公子,这有个女人昏过去啦!”
侍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脸孔,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男人,很大力地打着她的脸颊,一边喊道:“醒了、醒了!”
“干什么!”她本来想凶凶的骂人的,可是肚子实在太饿了,连骂人力气都没了。
“喂,你睡在路边干什么?雨下得这么大怎么不避一避?”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她说什么?”另一名面目英俊的公子哥,好奇地问道:“你听听。”
恩德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去,然后对着主子说:“她说不要你管。”
沈奕撑着伞,蹲到她身边去,“我怎么能不管呢?在这四海升平的盛世里,有人倒在街上,太说不过去了。”
侍书又咕哝了几句,恩德睁大了眼睛,讶声道:“公子,这女子好粗俗!她说关你屁事!”
“她真的这么说?”沈奕帮忙恩德把她拉起来,“姑娘,你有眼不识泰山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她虚弱的反问回去。
“我怎么会知道?”他笑道:“你又没说。”
“既然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又怎么会知道你是谁?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反倒来问我这个不知道的,可笑。”
他被她知道来、知道去的弄得一头雾水,“恩德,这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等市井粗俗女子说的话都难听得很,依小的看,咱们别理她了。”
“不行,我对这个姑娘有责任的。”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怎么能弃之不顾?接着,他和颜悦色地对着侍书道:“姑娘,看你好像几天没吃饭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一顿?”
“是你拜托我去的,可不是我求你给我饭吃。”她没有求这个人喔,是他自己叫她去的。
“你挺骄傲的嘛!好,就算是我拜托你去的。”
侍书实在饿得快死掉了,想说几句话来充场面都没力气,她只希望老天帮帮忙,让这个人是个大好人,她已经这么惨了,别再让她遇到坏人了。
第八章
吃了五、六个包子之后,侍书总算觉得有一些力气了,她招手把店小二叫了过来,“记好了,我要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