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傲专心望著床上的人儿,连头都没转过来,「退下,本王要单独跟巧儿说说话。」
「巧儿已经死——」在他狠狠的眦视下,水秀没敢说完,只好硬著头皮问:「要不要请人来替您诊诊?」
「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吵我们!」万俟傲的声音好柔好轻,「巧儿只是累了,别吵她,嗯?」
王爷好痴情、好可怜喔!水秀捣著嘴不敢哭出声,狼狈退出房外。
「你的脸还是这么柔细,你的发丝还是这么滑顺。」万俟傲小心地拂过她细致的肌肤与乌黑的发,「你只是迷糊得忘了要呼吸,对不?没关系,我有耐心陪著你,直到你记得呼气。」
班袭说得没错,宁巧儿什么都可以听得到,当他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她心疼极了,却苦於无法反应。
耳畔又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像要唤醒她似地,他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娓娓说来。
「本王几乎在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清澈无垢的眸子让本王一见便为之心动,咱们说好天可老、海可枯,此情永相随的,不是吗?」
想起昔日的山盟海誓,宁巧儿心里又是一阵痛,纵有深情、苦无缘分哪!
万侯傲轻轻以脸摩搓她的,颊畔传来的冰冷,让他心里又是一恸!「告诉本王,你不会死的,对不?」
她听见了他喉间的低泣,也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他在哭!?别!她努力想张开口安慰他,却连张眼的力气都没。
是呵,她现在是个「死人」。
来人哪!怎么都没有人进来关心他?他刚刚才吐了血哪!宁巧儿很急,却什么也不能做。
万俟傲像是为了弥补先前来不及说的话似的,一古脑儿地对著毫无反应的她说著。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他的嗓音开始变得沙哑。
休息一下吧!求求你!
可惜他不会知道她心里的呐喊。她好後悔自己的愚蠢!死了并不能一了百了,有感受却不能反应的苦比活著更痛!
「本王说到哪里了?」万侯傲顿了一下,「喔!我也没跟你说过紫夫人的事吧!」
紫夫人?是静心斋那位吗?
「静心斋就是紫夫人生前居住、也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哦?这她倒不知道。那他的娘亲呢?「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老王爷把我接回来後,就交给紫夫人扶养。」
老王爷?不就是他们的爹吗?他怎么这样称呼?她也没有注意到从提到紫夫人开始,他便改掉了「本王」的自称。
万俟傲接著说:「没有人知道,我其实不是老王爷亲生的儿子,连紫夫人也不知道。」他讽笑,「你能想见当紫夫人知道她用心养大的孩子,其实是路边野种时,受到的震撼有多大吗?」
她受的震撼也很大!他们竟然不是兄妹!?宁巧儿揣著心等他继续往下说。
「在一次争吵过後,老王爷脱口说出他不孕的事实,可想而知紫夫人是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的,她因为自己没生下一儿半女,才尽心尽力地养大我,为的就是想要巴著我这个唯一王储,好稳固她的地位。」万俟傲轻笑,声音里满是凄凉,「十几年的心血转眼成空,她崩溃了,再也不愿维持慈爱的假象。」
那他怎么办?宁巧儿抛下老王爷「不孕」的疑惑,只担心他当初的遭遇。紫夫人对他做出什么事?
「一夕之间,我从尊贵的小王爷变成父不详的野种,疼爱我的爹其实不是亲爹,从小呵护我的紫夫人其实也不慈祥,世情诡谲,莫甚於此!悲哀的是,我却必须为了不伤害善良的老王爷而装作不知情、安安分分地做我的骊王爷!」
他还是笑,她却能听出他心里深处的沧桑。
「李代桃僵岂我所愿?这满身的荣耀却是重重的不堪叠彻而成——这样的命,是好抑或不好?」
几个时辰不停地说下来,万俟傲的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如果不是贴著她说话,宁巧儿可能听不见他微弱的声音。
天!宁巧儿好心疼、好心疼,他眼底的沉郁来自复杂的身世吗?她做了些什么哪!
袭姊!快来救我!救救他呀!
彷佛希望一次倾尽心底的浓郁似地,万侯傲继续往下说:「我愿意假装自己是尊贵的小王爷,紫夫人却不愿意继续扮演慈爱的角色。」
那就避著她呀!宁巧儿在心里喊道。
「在人前,我是受尽骄宠的小王爷,连圣上都视我如子;在人後,紫夫人却百般的以尖酸的言词诋毁护骂我,甚至宁可养只驯兔当儿子,却要我改口称她『夫人』。」他凄笑,「我比一只兔子还命贱,她说的。」
天哪!她有病!宁巧儿疼得心都揪成一团了!但他还没说完——
「是的,她有病。」
宁巧儿一愣,他们居然能心意相通!?她努力想让他知道她是活著的,可惜他不知道,谁能相信一具冰冷无知觉的尸体是活著的呢?
「她有病。你绝对无法想像有人能说出那些恶毒的咒骂。」
万俟傲闭上眼睛,童年不堪的回忆梗在喉间,他吁出一口长长的气,说:「她拿著香祭拜上天,希望神佛有眼,能给我这个下贱胚子报应,她说『我会张大眼睛,看著你怎么死』。」
紫夫人疯了!
心痛到极致为何不会麻木?浓浓的心疼传达到四肢百骸,却传不到他心里。如果能够,她会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管他们是不是兄妹!即便受尽天下人耻笑,她也不在乎、不再在乎了!
袭姊,你在哪里?我要好好安慰他、快来帮我解穴呀!
他感受不到她的挣扎,只想把沉积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地全掏出来。
「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紫夫人後来当著我的面自戕,死了。」他轻笑,「她终究没来得及张大眼睛看到我的『报应』。」手指轻轻摩搓她的脸,「现在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世了,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她呐喊,心音却传达不出,只能颓然回荡在至痛的体内。
万俟傲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握著她冰凉的手心拿到唇边轻吻,「冷吗?我抱你。」
他的手也好冰!怎么了?他怎么了?如果宁巧儿能张开眼,也会被万俟傲苍白的脸色吓到,他吐出了大量的血,不吃不喝地说著话,几乎透支了全身的体力。
他温柔的拥著她,闭上眼睛,「我累了,你也累了吧!让我好好抱著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嗯?」
直到缓慢而有规律的呼气声传来,宁巧儿知道他睡著了,心里仍为刚刚的话激荡不已。
如果老王爷不孕,那她的爹是谁?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兄妹!
宁巧儿好自责、好自责!她对他的爱竟如此肤浅,倘若有他一半的执著,今日何需走到这步境地?
现在只能期盼袭姊早点赶回来。迷迷糊糊地,在他沉稳的呼吸声中,她也睡著了。
* * *
又是那场恶梦!猫仔无辜的眼里至死仍满足不可置信,他抖颤著手捧起它,在花园一隅亲手埋葬了它。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死亡。
接著,梦中的画面变成紫夫人满身是血地瞪视著他——
我会看著,看你这小畜牲有什么好下场!这满院的花草都是我的眼睛,我死了,它们仍然活著好好的,替我等著看你的报应!
报应!?
万俟傲满身是汗地惊醒,已经许久许久没作恶梦了,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