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醒了?」才发现应如意居然清醒着,不无意外。
「醒了一会了。」
重新躺回床榻,房内黑寂一片。太静了,仿佛缺了什么,赵子昂睁着眼,迟迟难以入睡。
「睡了吗?」他开口。
「嗯。」声音虽低,听来却十分清楚。
「妳若还没睡的话,说点什么吧。」
「唔。」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妳平时不是睡得很熟,今日怎么了?」觉得奇怪。
「呃,」说起有些难为情。「白天时打个盹,结果便这样了。」
「难怪我找不着妳,原来躲去打盹。」
「你找我有事?」不知她是否听岔,赵子昂说话声里竟似夹了一丝笑意。
「没事就不能找妳?」又一副「二爷」口气。「我问妳,妳究竟是何方人氏?打哪儿来的?」
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应如意随口道:「我跟你说我是西天天女下凡,你又不信。」
「妳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给我好好回答。」
「是是。我远从外地上京投亲,没其它本事谋生,便托人介绍进赵府。」
「妳的家乡离京多远?」
「很远很远。」
「『很远』是多远?」这家伙!跟他说话也敢如此蒙混。
「这……有好几百哩路吧。」几百哩路应该算很远了吧。
总算,赵子昂没再追问。另问道:「妳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了,只有我。」
赵子昂顿一下。「那么,妳是无亲无依,孑然一身喽?」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无法不令他皱眉。
「就是……嗯,对,没错。」老家只有她老爸,但有他自己另外又娶的家,反正也不知她死活。
「谁教妳读书识字算帐的?」
他今日怎么着了?问题那么多。应如意随口扯道:
「那个……我们村里有名落魄书生,是他教我的。」
乡下庄稼女,运气好遇着免费夫子,懂点文墨,可教养欠修,难怪她不懂严守男女之防,毫不知避讳。
「我想妳大概没读过『女诫』吧?哼,随便便与陌生汉子交谈,甚至肌肤相触!」那声哼,竟带有一丝不是滋味。
「这并没什么大不了,在我们那儿——」蓦然止住。
「你们那儿怎么了?」
「没什么。」
「说!」
不说的话,他不会罢休。应如意没好气,道:「是是,奴婢遵命。在我们那儿,男女老少之间来往平常,不过分讲求礼数,像那种『男女不可同席』的规矩是没的。若因故不当心碰触到陌生汉子也没什么,死不了人的。」
「那么,是人人可随意相触?」黑暗中瞧不清他表情,但应如意可想赵子昂皱眉的模样。
「也不是。你总不会去碰你讨厌不喜的人是吧?二爷。」
若是如此……那冷绷的声音略柔起来。「妳给我听好,我不管妳那穷乡僻壤的习俗为何,在赵府里,妳就得给我规矩一点,不许妳随便碰触那些家丁、奴仆或陌生汉子,听懂没有?」
「是是,奴婢遵命。」
又来了。那声「奴婢」又让他份外觉得刺耳。赵子昂又命令道:「以后不许妳开口闭口便称『奴婢』。妳以为我不晓得妳心里在想什么?」
是是,他什么都知道。
「是是,奴——欸,我是说小的明白了。二爷天纵英明,自然明察秋毫。」
「少油嘴滑舌,也少给我装得一副恭顺的模样,妳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哪里油嘴滑舌了。」应如意叫屈。「我这不过是『识时务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家伙!赵子昂哼一声道:「总之,妳给我好好守规矩,不许随便乱碰触他人。」
「是是。不过,呃……连二爷也不许碰吗?」
问得赵子昂忽地一怔,沉下脸道:「好了,夜深了,快睡吧,别一直说个不停。」
明明两个人在说话,又变成她「说个不停」。他是爷,她是下人,千错万错皆是她这个不知好歹的下人的错!
应如意气呼呼倒头便睡,果然闭紧嘴巴不肯再开口,一夜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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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
没冷气且没电风扇,加上一身束缚,肩臂不能见天、腿不能见光,热得应如意简直头昏眼花、浑身无力,病佩佩的。她躲在房内阴凉处,窗子全打开,身上的衣服全脱掉,只剩下单衣,裤子撩得高高的,露出两大截白腿肚。
午气逼人,浑身觉得倦怠,可怎么也睡不了,只觉热,身子沉沉的,懒而无劲。
「妳——」那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赵子昂进房撞见,不由得怔愕住。沉声喝道:「妳这模样,成何体统!」
应如意坐起来,懒声道:「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你别这么大惊小怪。」
姑娘家衣衫不整,歪躺斜倚在床——竟还说他大惊小怪。他不懂她心思在转些什么,看似随便,可总有她的道理——应该说是歪理。
「少废话,快点起来。」
「是是。」可行动迟缓,无精打采。
赵子昂不禁蹙眉,走近身,这才发现她一脸无神、目光无采,神态恹恹的,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的。
「妳怎么了?病了吗?」问声稍急了一下。
「我也不晓得,就觉得好热,浑身无力,提不起劲。」
「过来。」瞧她这模样,赵子昂猜想约莫是热邪,中暑了,热气积在体内,无法抒解。
他让她盘腿坐着,稍稍使力,在她肩颈背各处揉按一阵。应如意迭声叫痛,赵子昂不理她,手劲不减,片刻,她觉得舒适不已,无力倦怠感减轻许多,身子一下子轻起来。
「啊,好舒服……」应如意不禁喃喃出口。
赵子昂又揉按了一阵才住手,盘腿在床,闭目调整呼息。片刻后睁开眼,却见应如意横躺在他身前,已沉沉睡去。
他注视她睡容一会,静静不出声。她仍只着单衣,凌乱不整,裤脚仍撩得高高,赤着脚。
「这家伙……」令他不由得又蹙眉,同时,不禁疑惑,她如此,双足不觉得凉吗?
这么想,自然便伸手握住她的足踝。她是他的侍婢,他对她如此做,原也没什么。听着她平稳的呼息声,他觉得躁动的心神慢慢安定下来,和衣躺在应如意身旁,合上眼,渐渐感到睡意侵袭。
轩外一阵吵嚷,有家丁欲见二爷,正说道:「我有要事禀告二爷。」
看守的家丁不让进,回道:「二爷有交代,不何人打扰,你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可是……」
「别可是了,二爷都那么交代了,谁有那好胆子不听。我看这么着吧,你若真有什么急事,不如先去找大爷。」
「可就是大爷让我过来禀告二爷的。」
这可麻烦了,家丁搔搔脑袋,出主意道:「要不,你就照实禀告大爷,看大爷怎么说吧。二爷这里,我真是没法作主的,要惹二爷生气,谁都担不起。」
那家丁只得去了,偏不巧大爷出府去,便不了了之。
赵子昂在轩内隐隐听到吵嚷声,但他没动,仍然合着眼,贪着此刻房内那种安定的宁静祥和。
再次睁眼,已是掌灯时分。应如意也醒来,满身是汗,抱怨道:「二爷,你的床又大又软又舒适,偏偏不睡,跟我挤这个小床,害我腰酸背疼。」精神有劲,活力十足。
「既然会抱怨,我看是没事了。」赵子昂起身。也是一身汗。「快收拾收拾,随我到『清池』。」他需要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