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内侄,妳叫他仲卿便可以。」老头道:「妳懂看帐是吧?那亦会算帐喽?」
「欸,是懂一点……」
「太好了!」不等她将话说完,老头子便将她拉到里头,挨着严仲卿座旁,迭声道:「帐房里正缺人手呢!原本还有三四名帮手的,但不知怎地,数日前竟相继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这几日田庄上佃户缴粮缴租,正是最忙的时候,偏生在这时候给我倒下,真是急死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找着了妳——快!快点帮忙!事情多得很,不快点的话会做不完。」
说半天,应如意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听得严仲卿说道:「说来惭愧,应姑娘瞧出有误的月钱例帐是我核的。事情太多了,忙中出错,实是不该。」
「啊,请别这么说。」清俊的脸容,怎么看怎么都令人心多跳两下。应如意又贪看他一眼。有这般的情郎多美好……
别说他开口要她帮忙,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呃,总之,那个,反正是举手之劳。嗯,帐房管事说他是他的内侄,那么就是亲戚了。连忙堆起笑,放柔嗓子,咬文嚼字道:
「严管事,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请尽管吩咐。严公子,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严仲卿连忙道:「姑娘如此称呼,折煞我了,叫我仲卿便可。」
「那你也别喊我『姑娘』、『姑娘』地,直接唤我名字便可以。」
「嗯,那我就失礼了,如意。」严仲卿温温一笑,倒也不迂腐。
「好了,开始干活吧。」严管事将一迭帐册「啪」地放在应如意座前桌上。
「对了,」严仲卿说道:「严伯,方才赵总管来过,有事找您。」
「赵总管?」话声才落,赵总管匆匆进了帐房,仍垂着一对八字斜眉,就算不苦看起来也一副苦瓜脸。
「严老大,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总算——啊……」进了帐房,劈头就说个不停,待抬眼忽见到应如意,惊诧一声,叫道:「妳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应如意傻傻回道。
「正好,」过去一把拉起应如意,连珠炮似自顾说个不停。「我正需要个丫头出府一趟。三夫人交代要『翠玉堂』的胭脂水粉,另外,『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小翠有事走不开,可胭脂水粉的,府里那些婆子粗汉哪成得了事,春桃、冬梅两个大丫头虽顶事,可总是赵府有身分的丫头,不好随便抛头露面。正好,我看妳闲得很,出府跑一趟。记得,是『翠玉堂』的胭脂水粉,跟『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要十册,别记错了。我看妳楞头楞脑的,可别搞错了。快去快回,别拖拖拉拉的。」
反正她一副头好壮壮是吧?抓她做苦力、抛头露面都不打紧。不过,看样子赵总管似乎并不知赵子昂囚禁她的事。应如意胆子大了一点,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府,这下正好。
「等等。」老帐房嚷嚷。「赵总管,你别一把就将人拉走,我这儿正等着用人呢。」
「这丫头懂什么?」赵总管睨睨应如意。
「她懂的可多。你快快放人,另外找个丫头去吧。」老帐房随口夸大,只想留人。
「让她快去快回,不会碍事的。」其他小丫头又不识字,不顶事,这死丫头反正闲得很,不差她差谁,正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严仲卿道:「我也一道去好了。」
「仲卿,你在胡说什么!」这节骨眼,他也去了,那这堆小山也似的帐册怎么办呀。老帐房自是瞪眼。
「『翠玉堂』与『商印斋』两店相距虽不远,可小说本新出市,这会儿商印斋那里必聚集许多士子,恐得耽搁许多时候。我也一道去,分头办事,可以省不少功夫,再说十册小说本不轻,如意一人哪拿得动。」
「啊,随便怎么都好,只要给我快去快回便成。」赵总管挥个手,怎么都行。
想想也有道理,老帐房勉强答应。「那就快去快回。这些帐不快核清不行。」
「知道了,严伯,我跟如意会尽快赶回来。」
「啊,可是……」应如意不由得一急。她打算出了府便偷溜走人,严仲卿跟着去,岂不坏了她计画。不过……唔……她瞅瞅那清俊的面容。俊逸清雅的男子相伴,人生一大快事,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走吧。」严仲卿对她温温一笑。
「啊,嗯。」一笑,应如意魂被勾了,掉了半缕。
「翠玉堂」与「商印斋」位在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一路人群熙来攘往,街集热闹得令人看得眼花撩乱。应如意与严仲卿边走边谈天说笑,心情好不快活,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妳上京寻亲不遇,经由旻婆介绍进赵府,是吗?如意。」严仲卿问道。
「呃,是啊。」算是吧。「不过,小红——我是说好心收留我的姑娘,小红待我不错,帮了我大忙。」也不能忘了小红的恩情。
「说得极是。在我能自立之前,我双亲便相继亡故,全仗严伯扶养我成人,待我如子,又引荐我进赵府,他的大恩大德我是不敢稍忘。」
「这么说,严管事可真真是个好人。」
严仲卿微微一笑。「我在赵府里也见过不少人,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投契的人,可我今日初见妳,不知怎地,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啊?他的意思是……
心儿不禁一跳,可抬眼瞧,他脸上笑容依旧温温,神态清朗,并不见暧昧不明之色。应如意心中费疑猜,可也不好问明。含蓄啊含蓄,做着姿态,含蓄道:
「是呀,我刚见你,也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跟你说话感觉很舒服,好似相识多年的故友。」
严仲卿又是一笑。「果然如藕生所言,妳是个温婉、容易相处,又令人喜欢的人。」
「藕生?」应如意一愣。「你与藕生相识?」
「方识不久。一聊之下方明白藕生与我竟是同乡,感觉多了一分亲。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受责,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提起藕生,严仲卿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神情亦未改变。应如意觑他一眼,试探道:
「呃,你跟藕生……你——」
猛不防一阵马蹄跶跶声响,前方一匹快马竟向着他们快驰而来。
「小心!」严仲卿背身欲掩护应如意。
只觉一股劲风刮至,沙石飞刮而起,将他摔开一旁。但听得马背上男子怒声咆哮道:
「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
将应如意拦腰劫上马背,策马奔驰而去。
第七章
掌灯时分,赵府各国各院灯火通明,惟独北院里灯火不灿,「去云轩」里更是幽微,几乎暗不见光。婆子与家丁们蹑手蹑脚、探头探脑,不时面面相觑,噤声不敢多言,偶尔说上一句话,也是压低嗓子,深怕惊着什么似。又不时对「停云阁」的方向投去一眼,交换个眼色又噤声不语。
「停云阁」里,赵子昂脸色铁青、满脸肃杀,阴沉地坐在那里,眸里怒火簇簇,不出一声盯着应如意。应如意似只等着挨宰的小兔,忐忑不安。在大街上猛不防被赵子昂强挟持上马的惊惧仍残留于心。赵子昂挟持着她像挟只猫狗畜牲,纵马奔驰,她只觉身边风声呼呼,全身无力可凭,随时会坠马似,一颗心难以自抑地惊跳荡动,要跳出胸口似,让她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