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他都亲自守在床前给她喂汤喂药,她总是喝了吐,吐了喝,他不介意,仍然坚持喂,她每喝进一口,他就像自己又打赢一场仗那样,长出一口气,一边不住地给她打气:“对,喝下去,再喝一口。如果你连一碗汤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对付皇太极?难道你想一辈子躺在这床上做个废人吗?你的仇怎么办?恨怎么办?你得活着,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的族人,为了我们共同的仇恨!”
每次他喂食的时候,太医和丫环们就都被支开。傅胤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的习惯是不闻不问;可是丫环们就没有那么识大体,她们原原本本地把睿亲王每天来探望绮蕾的时间和次数都详细禀报王妃,说是“王爷对那个绮蕾紧张得了不得,天天变着方子弄了补药来喂给她喝,一辈子没见王爷那么细心过”,又说“后花园里每天不是鹿茸就是猴脑,什么长白老参,天山雪莲,又是熊胆,又是虎肝,凡大夫想得到的,王爷都有本事给弄了来,银子花了海了去了。”
睿亲王妃暗暗称奇,越发觉得这个绮蕾来头不小,便也一天几次地往后花园跑。可是花房前有兵把守着,说王爷有令,绮蕾姑娘需要静养,恕不见客。王妃不乐,这是自己家里,自己怎么倒成了客了?但是到底不便硬闯,只得仍向丫环打听底细。
好容易听说绮蕾彻底醒了,也能吃东西了,也能下地走动了,也肯说上几句话了。花园口的兵也撤了,便是傅太医,也在开春的时候回到宫里太医院去了,只每隔些日子来替绮蕾把把脉,开些保养滋补的药物。睿亲王妃便趁着元宵节到,以给贵客送元宵为由,大张旗鼓地到后花园探望绮蕾来了。
绮蕾听得禀报,依礼迎出门口接着,却既不谢过救治之恩,也不曾告叨扰之罪。只见过礼,便让在一边相陪,没半分趋奉之意。王妃有些不悦,却不舍就此离开,仍一厢情愿地握了她手说些针指女红的闲话,又向绮蕾夸耀宫中见闻,绮蕾仍是淡淡的,脸上连个笑影儿也没有。
如是几次,睿亲王妃一片热心渐渐冷下来,这日晚间偶尔向多尔衮说起,略露出几丝不耐之意,多尔衮已是一惊:“你去看过绮蕾?怎么我不知道?”
第14节 多尔衮和绮蕾结成同盟(2)
睿亲王妃触动心事,忍不住抱怨:“你哪里有时候肯听我说话?我倒想让你知道,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同你说。这几个月里,你难得到我屋里来一次,除了进宫,就是往后花园跑。我倒不信,那个绮蕾见我不恭不敬的,见了你难道会有话说?”
多尔衮皱眉道:“混说些什么?那是大汗看中的人,将来总要进宫的,你同她交往,话深话浅都是不便,以后还是不要往后花园去了。”
王妃却又后悔起来,自恨不该向多尔衮饶舌,因为即使绮蕾不说一句话,毕竟还是一个外边来的人,还可以听她说话,现在不让自己过那边去了,可不是连这点诉说的乐趣也没有了,心中大不畅意。
可巧这日宫里传话下来,说清宁宫娘娘和永福宫庄妃召见她,要和她叙叙家常。睿亲王妃大喜,立刻隆重打扮了,穿上那件重锦葛袍欢天喜地地进宫去。
原来这睿亲王妃也是来自科尔沁草原,细究起来还是大玉儿的表姊妹。因此进了宫,先见宫礼,再见家礼,赶着哲哲亲亲热热叫了声“姑妈”,因道:“前几天我在家还念叨着,这元宵佳节,是个团圆的节口,只可惜山高家远的,连个亲人儿也见不着,就想着进宫来看看姑妈和妹妹,只是不得由儿,就这么巧,咱娘儿们的心想到一处去了,若不是姑妈召见,这宫里门槛高,我可怎么见得到姑妈和妹妹呢?”
哲哲笑道:“这话说得恶心,自家亲戚见面,还要想什么由头?你心里果真有我,来就是了,何必还要等我召见?”便命小丫环将那元宵节剩下的细巧果点打点出来,装在食盒子里让睿亲王妃带回府去。
睿亲王妃闻言大喜,紧着问:“姑妈说这话可真?以后我若想着姑妈和妹妹,可是能随时入宫来的?”
大玉儿也笑道:“怎么不真?我们也多想着你呢,只怕你忙,抽不开身。难为你,那么大一个王府,就只你一人照应,若不是姐姐能干,换个平常人儿,早累跑了。我们可还怎么敢不体恤,老要你来宫里陪我们呢?这些个吃食也不算个礼,亲戚见面,有个意思儿罢了,你吃不下,只管赏下人去,好歹是宫里带出去的,图个吉利意思不是?”
一席话说得睿亲王妃眉开眼笑,只不知道该怎么得意才好,果然道了好多府中艰难,又把自己的理家才干大大显摆一番。话赶话儿地,便渐渐说到这绮蕾一节上来,说:“初进府的时候惊动得什么似的,那绮蕾本人虽没什么,不过是察哈尔的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孩儿,可毕竟是宫里送出来的人儿呀,敢不好生侍候着?又凭空多出那么些个太医,都是宫中老爷,哪个敢怠慢?一个疏忽不周到,就怕被他们挑了眼去,到时候不说我妇道人家顾不周全,倒说是王爷有意不把大汗公务当要事呢。因此天天留着八个心十六只眼睛,就只在这绮蕾身上招呼,生怕错了一丝半毫儿。总算把她一条命找回来了,那人参虎胆的,吃掉我半个王府呢。”
哲哲用了心,抓紧问道:“依你这样说,绮蕾大好了?”
睿亲王妃道:“可不大好了怎么的?不知吃下几吨贵重药材去。可着金子打也打出她这么个人儿来了。姑妈可不知道,那些太医老爷们有多疙瘩,开的药方药引儿凭你做梦也想不出来的稀罕件儿,什么子时竹梢上滴的露水,未时瓦上凝的霜粒儿,又什么初交配的蜈蚣,正发情的猫儿眼儿,不知哪里来的故事,撺掇得我整个府里的人不用做别的事,光替他弄霜弄水抓猫掀瓦地就忙不了……”
还待夸功,却看娘娘脸色渐渐不好起来,也不知说错了哪句话,不敢再哭穷,便含含糊糊地道,“不过也没什么啦,只要是能替大汗分忧,就是咱们的福气了。”
大玉儿笑了一笑,道:“果真姐姐最是对大汗忠心的,姐姐这番心意,得空儿妹妹一定要向大汗禀报的。还望姐姐以后不要见外,多想着我们娘儿俩,常往宫里才是。”三言两语,将睿亲王妃打发了去。
王妃一路走一路想,终究也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娘娘,回到家,不敢隐瞒,便将整件事始末原原本本向多尔衮学说了一遍。多尔衮大惊:“你惹了祸了你!”
王妃不服:“我哪里惹祸了?淑妃娘娘还夸奖我忠心,要向大汗代为美言呢。”
多尔衮气道:“你这么大人,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客套也听不出来,她哄你呢!你呀,你那点心计,给大玉儿提鞋也不配。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直到绮蕾离府,你哪里也不许去,不许去后花园打扰绮蕾,也不许到宫里去搬弄是非——好好的事,都被你搞砸了!”
王妃哭起来:“我搞砸什么了?你什么也不说给我,就发这么大脾气!我自己家的后花园,我倒不能去了;好好地进一回宫,又没说错什么,怎么就惹祸了?什么叫给大玉儿提鞋也不配?我知道你和她打小儿一块长大的,对她另眼相看,可人家如今是永福宫庄妃,你想惦记着,可也得惦记得上呀。只知道拿我出气,算什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