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会读心术不成?还是她的心事真的这么好猜?
“……你怎么会知道?”
不懂的事,她向来勇于发问。
“因为你说了‘介意’两个字。”他说完,头又低了下去。
徐芷歆怔怔的。
一股说不出来的茫然感忽然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这个人的想法,也不清楚他的情绪。
她这么问,是否会惹得他不高兴?他低下头的意思是不愿意多谈?还是另有别的意义?
或许她真的太过得寸进尺,再怎么样她都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毕竟她和他也只是客人与侍者的关系而已……
“因为生病。”
忽然,舒正寻脱口说出。
徐芷歆愣了一下子,顿时反应不过来。
“她是因为生病死的。”他又说了一次。
“是……什么样的病?”
好不容易,她抓住了一点神智,回问了一句。
“肝脏方面的,”他吸了吸鼻子,手背擦过人中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真正的病因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天生就是那样。”
瞬间,徐芷歆的胸口像是被一把钝器给击中。
她在芝加哥所专攻的生化研究,正是以肝脏相关疾病为主。
“有试着接受治疗过吗?”
一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是在问废话。
“当然有。”他苦笑了一声。“什么治疗都试过了,但是她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
徐芷歆静静的。
“她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那些吃不完的药不但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最后还是因为要接受什么手术而去世。”
详细的死因他从来都不知道。
因为她的家人根本不会想要告诉他。
想到这里,他除了心痛之外,还夹带着一丝恨意。这令他烦躁,因为哑哑不希望他恨她的家人。
连“恨”都需要被压抑。
索性,他又取来一根烟点上。
像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了盐巴,徐芷歆顿时心生愧疚。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一开始就不该问这种问题。”舒正寻看了她
一眼,眼神里没有怒意,但是口吻之中却带着锋利的刺。
“我只是……”
好奇。
徐芷歆想解释,但是,有这个必要吗?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这怎么说都没有道理。
她不自觉地伸手轻揉眉宇之间。
曾经,她为了想替这些受肝病之苦的患者尽一份心力,所以她不眠不休致力于研究之中。
但是她接触的都是病患,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病患身边的人。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在手术台上离开人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做的是肝脏药物研究,却从来没想过一个肝病患者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她只是生化研究人员,并非医疗人员,当然见不到医院里的生离死别。
而现在,她不禁想像……在患者逝世之后,那个家庭又会变成什么样?
徐芷歆失神了好一会儿。
“我该走了。”
忽然,她如梦方醒,由椅子上站起。
“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她正式地道了歉之后,转身仓皇地走出那扇门。
然而才踏出大门走没几步路,徐芷歆却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想掉头走回“ROXY”去。
她想起研究室的伙伴们不分日夜地做实验,为的就是想要研发出更有效果的药物。
所以,她想告诉他,有一群人一直都在努力。
她也想告诉他,不要对这些人失望。
当然也不要对她失望。
但是,在“ROXY”大门前的三步距离处,徐芷歆停住脚步。
这些实验的目的确实是在救人。
那么,她不眠不休地做实验测试,真的是为了救人吗?
若是在三个月前问她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然而现在她却没把握了。
如果是为了救人的话,她因为研究成果被偷的这件事而逃回台湾,这又是为了什么?
那份研究成果最终都是会散播到各地的医药界,只是那份荣耀不是她的,而是一个偷走它的人。
所以,她努力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自己的成就?
她忽然再也分不清楚。
思及至此,她低下头,转身步离“ROXY”。
留在实验室里奋斗的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对舒正寻说出“我们一直在努力”,唯有她不行。
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放弃。
从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起,舒正寻就开始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后悔。
──至少在舒正寻的眼里看来,那确实是很像“夺门而出”。
他后悔,是因为他大可选择不回答她,但是他却在回答她了之后,还对她冷嘲热讽。
这样的行为和俗称的“王八蛋”有什么不一样?
和张义睿道别了之后,他独自走到他那台重型机车的停车处,脑海里想的尽是徐芷歆那张欲哭无泪的表情。
怎么甩也甩不去。
同时,他不禁开始思考,为何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就是不想隐瞒她什么。即使是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事,只要她一开口问,最后他一定会给她答案。
是因为她身上那丝和他雷同的特质?
还是其实他也想知道她隐瞒了他什么?
他从来没有去过问徐芷歆的身份,他很清楚她绝对不是服务业的底。
只是,在她不断地试探他这个人的时候,他也曾经期望她会主动告诉自己有关于她的任何事。
可惜,她总是聊着她家人的事,她朋友的事,就是不提自己的事。
转念一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她肯问,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口。
忽然──
“帅哥。”
女人的声音打散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凝神一瞧。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不怕被人怎么样吗?”他皱了眉头,看着那个站在他摩托车旁的女人。
“我在等你下班。谁知道你晚了半小时才打烊。”
高以柔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你还等我干什么?”
他迳自走到车旁,拿出钥匙发动了引擎。“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
“我已经去打听过了,”她站在摩托车的对侧,瞅着他瞧。“你根本不是什么gay,你还交过不少女朋友不是吗?”
舒正寻嗤笑了一声,道:
“你是相信别人说的,还是相信我说的?”
高以柔一愣,随即恢复自信光采的神情。
“我相信我看到的。”
“那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他笑笑,反问了一句。
“我看到了你以前跟小席交往时拍的合照。”
他和她之间就隔着一台重型机车的距离,她却不当它是个阻碍,双手撑在座垫上,身子微微朝前倾向他。
“所以……你爱的是女人。”
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煽情气息。
“玩玩而已,何必挑性别?”
舒正寻无视她的挑逗,抬起头来,俯视那张娇媚的脸。
“既然这样,那陪我玩玩如何?”
高以柔的唇几乎就要贴上他的。
舒正寻却笑了一声。
“抱歉,我对太美的东西没有兴趣。”
语落,他别过头,拒绝她的邀吻。
“这算什么理由?”她愕然。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她那样的挑逗之下,还会抽身而去的。
“总之,你想玩,有很多人愿意被你玩。”
他拿下系在车旁的全罩式安全帽,一副要闪人的样子。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
高以柔不甘心、不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拒绝。
“我刚才不是说了?”
“那根本就是借口!”仿佛已经没了刚才那柔情似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