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承璿心烦意乱地打断他。“你莫名其妙地跑出来,难道就只是为了这种事?”
“是的。”
“真闲哪!”承璿嗤道:“你没有别的事好做了,非得来王府闹腾不可?”
“草民不是无事生非。”子戊仍是不卑不亢。“草民只是不希望,因为姊姊的死,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连累无辜?”话说到点上,承璿脸色变了。“你可知道当初是谁逼你姊姊喝下毒药的?”
“毒药是我给的,和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是你给的,但那本来是拿来害我的。”承璿讽刺地笑。“只是最后却被她借刀杀人罢了……”
“王爷,对于结发之妻,您的了解就仅止于此吗?”子戊抬起头来,直视着承璿。“为什么不愿意无条件的相信她?既然已经失去了对她的信任,又为什么不索性休离了她,让她从此远离隽王府、远离您的视线,而非要将她软禁在这里消耗她的余生?”
砰一声!桌子乍然翻倒。
在一连串的质问下,承璿被惹毛了,他一手掀了桌子,一手倏地将子戊半个身子猛力提悬起来。
“你懂什么?!本王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轮不到你这个局外人来多管闲事!”
任凭承璿手劲多么狂大,子戊却不吭半声,今天来到这里,他早就有了会受到这种对待的心理准备。
“我为什么不懂?”他平静地回答,承璿愣了一下。
“你懂?”不知不觉地松了手劲,唇角浮出一抹冷笑,承璿放开他。“那你倒是说啊,本王倒想知道你又明白些什么。”
“王爷之所以不愿休妻,并不是像世人所说的,只是为了顾全情义,而是您从来不曾想过休妻之事,因为您心中还顾念着夫人。”
“笑话,你是本王肚中蛔虫吗?说得如此肯定?”
“如不是心有挂念,为何迟迟不另娶娇妻美妾?”子戊一言就把他堵了回去。“王爷年富力强、春秋正盛,且无龙阳之好,难道会不需要女人?除了王爷心有所属,对其他人不屑一顾之外,草民不作二想。”
承璿哑口无言,子戊见状,声调微微降了下来。“王爷,您不愿休妻,其实是怕太后在那之后做出更不利于王妃的事,不是吗?”
不管玉莲是不是、有没有故意教唆杀人,只要太后的心狠一点,再做绝一点,想要归咎于她,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破镜重圆,她甚至有可能在遭休离之后被问罪。
乍看之下,他将玉莲八打入冷宫的方式不理不睬的软禁在王府之中,但实际上,却是做了最长远的打算……
“王爷,即使被怨、被恨一辈子,您都没有关系吗?”子戊问:“让夫人抱着误解的心,直到终老,直到死去?”
承璿一震,旋即力作平静。
“即使是这样,也没办法。”他神情难掩落寞。“只要她一日是隽王妃,只要她能待在我触于可及的地方……”只要是……在他的羽翼之下……
只要她能毫发无伤,安全的活着,那就够了。
“王爷,您终于说了。”
子戊的声音传来,承璿一愕。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岁月流逝,芳华渐老,连心也会慢慢的死去……”子戊一字一句地道:“您真的愿意一辈子这样下去?”
承璿的神情明显受到了动摇,游思迷离处,净是玉莲的一颦一笑,是了,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很美的日子……但现时今日,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王爷,您还记得老太后最喜欢的那盆山茶花吗?”
“山茶花……你是说‘绿珠’?”承璿皱起眉头。
他当然记得,但他宁愿自己不要忆起。
那盆花是—条导火线,彻底烧掉了他对玉莲仅存的信任,他不明白,为何子戊会刻意提起它?
“王爷当年将王妃软禁起来之后,就远游到西山去拧猎了,当然也没人告诉您赛山茶的结果,对吧?”
“是又如何?”那很重要吗?最重要的山茶花苞都被掐掉了,还能怎么着……
“当年的赛山茶,夺冠的花王正是‘绿珠’。”
承璿猛地抬眼,与子戊四目相交。
“没人告诉过我……”
“当然没人告诉你。”子戊摊了摊手。“谁敢在当时一提起王妃就暴跳如雷的您面前,提起和她相关的任何事?”
“那为什么?”
“折花并非摧花,相反的是使剩下来的花开得更好、更美。”子戊缓缓地道:“就像王爷之于夫人一样不是吗?您的用心,夫人未必知道,夫人当时的用意,您也从不曾明白。”
“你……”
承璿深深的被震动了。
他迷惑地望着子戊,面前的这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啊?为何选在这个时候才告诉他呢?时至今日,他又能如何?
无声的对望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以及喊叫声。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承璿回过神来,快速地扫了子戊一眼,便撇下他走出内室去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深更半夜竟如此不顾体统?!”
眼见来敲门的家丁脸色慌张灰败,承璿心下陡地略过一阵不安。
他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启……启一果王爷……方才宫里来人啦!太……太后、太后娘娘她……”
承璿心下一紧。“她怎么了?”
那家丁哭丧着脸。
“太后娘娘……仙逝了!”
承璿顿了几秒,直觉地,他回身冲向室内,但此时此刻,到方才为止都还在的子戊,却突然像轻烟似地消失不见了。
第十章
两个月后。
为太后守灵,皇宫上下均是一片哀凄,诵经超渡声日日不绝于耳,秋枫、秋叶,满地褐红似乎更增添了萧索哀恸,承璿结束了为期四十九天的斋戒之后,方才有机会回到隽王府中,一下乘轿,他迈开脚步,唯一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里他已有十年的时光不曾踏足,那里恍如一个时间与空间的断层,隔绝了一切,也封埋了情感,奇怪的是他步步走去,那路竟丝毫不显陌生……
脚步声。
是谁?除了子戊,还有谁会是这里的访客?
多年来,玉莲已经习惯了静寂无声的世界,骤然听见了走路而来的声音,她疑惑地缓缓起身,推门而出。
是承璿。
白色的孝服,腮边冒出了短短的青髭,额上悬着长长的白绫束带,眼神哀伤的他,是为了谁服丧?
“太后,去世了。”
是承璿主动开的口,睽违了三千多个日子,第一句对她说的话,竟是以母亲的死做为开场白。
玉莲……
时间似乎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仍是当年的她,他却已历遍沧桑,过尽千帆了。
“没有人……通知我。”玉莲轻缓开口,音声清缓如歌。
对话的意义不在于话语本身,真真不敢相信,同在隽王府屋檐底下生活了十数年,他们对彼此竟是如此既熟悉又陌生……
“是我疏忽了。”承璿往前走了一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王爷……”
玉莲以为自己在梦中。
是吧?过去的十年里,也只有在梦中才会见到他踏进这里来,心中不愿承认的事太多,她从不认为自己还对他存有任何的奢想,但等真真见到了他,心潮却不受控制的狂烈澎湃起来,几乎不能言、不能语,只有一阵阵强烈的心悸。
不、不是梦,是真的。
他的眼神,有着梦中没有的真实,他瘦了,神情那么的忧郁,连鬓角都已略显飞霜,在他的眼里,她应当也是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