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记得子戊真是太好了。”苏子戊道:“子戊向夫人请安。”
“你怎么会来?”十年了,三千多个日子,自从沐香香消玉殒的那一夜之后,子戊突然就像蒸发似地消失在隽王府中,她当时自顾不暇,倒也不曾想过他去了哪里,只是当那张与沭香相似的面孔突然出现在面前时,一腔回忆都涌了上来,不禁令她百感交集。
“只是想来见见您。”子戊淡淡地道,望着她脂粉不施却依旧清丽的面貌,不禁感到凄凉。
所有的人都已经脱离当年那件事所带来的影响了,然而这里却还有一个人为她受着不该有的惩罚,或许他不该走的,如果他留下来,至少夫人不会是现在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如你所见,我很好。”玉莲微微一笑。“请里面坐吧,别光站在外头。”
她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完全没有架子,子戊心想,边跟随着玉莲走进她所居住的小窝里,一走到里头,他便愣住了。
一张木桌两张凳,除此之外屋内最明显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其他尽皆是一片空荡。
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玉莲无视于子戊的惊讶,安之若素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请用茶吧,没什么好招待的。”
子戊接过一只粗陶杯,里头茶色淡清如水,根本也没有半点温度,与其说是简单,倒不如说是简陋,看来失去宠爱的王妃,也受到了奴仆的冷待。
他握着杯子,一丝不忍莫名浮上。
“王……王爷……他来过吗?”
玉莲惊讶地抬头看他,恍如他的问题有多么突兀,尔后才又是那抹微笑。
“怎么可能呢?”玉莲喝了口茶,完全不当一回事。
“夫人……”她明白这句话背后代表了什么吗?那代表了十年来所有的孤寂,代表隽王彻底地将她抛到脑后了啊!
“太不公平了……”子戊下禁喃喃地放下茶杯。
“怎么了?”她柔声地问。
“夫人,您并没有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为什么不呢?”玉莲淡道:“我也有错的。”
“夫人?”
“我并不全然无辜,毕竟王爷让我有解释机会的时候,我却选择什么都不做。从前太年轻,总觉得有理之人本可行遍天下,没想到自己也被自己的骄傲所害了。”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笑望了子戊一眼。“你瞧,三千多个日子的沉思,我并不是毫无长进吧?”
子戊无言以对。
“别一副伤感的模样啊!”玉莲微笑着。“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但夫人会落到今天的田地,和沐香是脱不了关系的。”子戊满心内疚,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到这里来了。
“知道还有人惦记着我,就令我感到十分高兴了。”玉莲温温地道:“倒是你,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一路上都没人带你吗?”
这问题问得尴尬,子戊并没有回答。
玉莲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便若无其事地道:“我想你是觑了空才来看我的,真是多谢你了,不过这里毕竟不宜久留,还是快快离开吧!”
“夫人……”子戊还想说些什么,玉莲却阻止了他,
“别说了,送餐的下人随时会进来,你还是快走吧!”她走到门口。“沿着西边去,那儿比较没人,方便你脱身。”
对她的善体人意,于戌心中再度升起一股莫名感动,他想为她做点什么,但她却只将他当作无意途经的过客,完全没有想得到些什么,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老天爷为何如此亏对她?
“夫人,离走之前,子戊有一事相问。”来到门外,子戊仍是忍不住回过头,只因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就走,他还是想为她做些什么,只要她仍有所求……
“嗯?”玉莲仍是微笑。“你说。”
看着那张平静的笑脸,子戊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夫人……您……还爱王爷吗?”
玉莲顿了许久。
“爱跟不爱,只差一个字。”过了片刻,她轻缓地回答,看着子戊的眼睛,她的表情有一丝黯淡。“但是我的情感,无法只用这几个字来衡断。”
“那……”
玉莲笑着。
“子戊,我多希望你能明白,但穷尽我千万分的力量,我也无法向你解释这种痛苦。”
子戊蓦然一震,就在这个时候,玉莲已将门掩上了。
“或者,只好学着让爱与恨,尽归尘上。”玉莲在门后轻声地说着,在于戊视线不能及之处,泪水自然而然地就像涨潮一般盈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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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承璿回到了隽王府,撇去跟从随扈,他迳自走入书房,原本阴郁的脸孔随着岁月的流逝似乎更增显威严,这是一张少欢寡笑的面孔,令人望之畏怯。
大步走到罗汉床前,承璿随手将外袍脱下往床旁一丢便斜靠在榻上,正合目休息的时候,他耳朵倏忽一动。
“是谁?”
出于灵敏的直觉,承璿弹坐起身,右手立刻去抓悬在左腰的配剑,然而剑尚未出,一个人影便从暗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草民苏子戊,拜见王爷。”
“苏子戊?”承璿顿了半晌,眸光一利。“你是苏子戊?!”
“如假包换。”
当年沐香身亡之后,承璿才知道之前担任花匠的子戊原是沐香的亲弟弟,但那时他已经离开王府,下落不明,这让原意想要弥补的承璿感到遗憾不已。
“太好了,你究竟去了哪里?”承璿满腔疲惫一扫而空,眼中流露出了兴奋的光芒。“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寻你的下落,苏家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了,你父亲虽助纣为虐,但你们姊弟俩毕竟是无辜的,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找机会弥补……”
“多谢王爷好意,但还请您不用费心。”子戊淡道:“草民现身在镳局之中,凭着几套拳脚功夫,也总算混到了一口饭吃,此趟入京也是因为得了空档,于是顺道来探望几位故旧。”
“瞧你说得倒是轻描淡写。”知道他有了好差使,承璿宽慰之余,微笑道:“隽王府虽非铜墙铁壁,一般人要进来倒也不是那么简单,你却在未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摸了进来,如若你是盗贼匪徒,本王项上首级而今安在?”
“王爷说笑了,”子戊笑笑。“草民只是擅长掩饰行踪而已。”
“是吗?”承璿勾着嘴角,双手轻轻一拍。“既然你不是来寻求我的帮助,又不足来寻仇,那么想必有别的事情了?说吧,你的来意究竟为何?”
“王爷坦率,草民也就不客气了,接下来草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僭越,还请王爷多加宽谅。”说是这么说,子戊的神情可没有任何祈求之意,显然只是讲讲客套话而已,不过承璿也不介意,毕竟他很久没遇到一个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了。
“有话直说无妨。”
“草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王爷能够善待王妃。”
话一出,满室忽静。
承璿微微眯起了眼,面对子戊的坦然若素,一点都不因为说了隽王府中的禁语而感到半分慌张,他不禁冷笑出声。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草民以为草民讲得够清楚了。”要他说几次都没问题啊,子戊磊落地道:“王爷错待王妃了,十年来她孤身一人待在那间四壁萧条的厢房里,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十年了啊!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