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次又一次告诉纪骧,她爱他,要用最后的生命补偿他,纪骧无法拒绝她的补偿,因他清楚自己是她能抓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不知原点对芃芃是不是最好选择,但原点带走了他所有快乐。然后,他开始思索子翔的话,分析自己。
“你爱芃芃的话,不可能任她和吕捷离开,更不会因为我的退出大发脾氯,你该高兴不是?少了竞争对手,你和芃芃会更顺利。”
是吗?从来他对芃芃的维护,不是出自爱情?
“纪壤,你醒醒吧!你不爱芃芃,我也不爱,我们的誓言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足的童年。她是天使,我们是恶魔,她是我们在世间唯一看见的纯净,我们尽心守护她的幸运,竞到底,我们真正想守护的是所剩不多的天真与良知。但我们都不年轻了,年少的梦可以停止了。”
所以,他的梦想与爱情无关?
一天他想一遍,想过无数回合后,纪骧总算认清梦想是良知产物,他追求的是无法拥有的干净纯美,就像月亮追逐太阳、风追逐云,追的都是自身的不足。
懂了,有央央作比较,他理解爱情和喜欢不一样。
他仍旧喜欢芃芃,像以前一样希望她幸福健康,他仍旧想保护她、照顾她,不教她受半分伤害,但那不是爱。
可不管是不是爱,他做出选择了,他选择照顾芃芃,不打扰央央。
他抑制想她的心,逼自己对曲央公平。他不确定自己必须照顾芃芃多久,他没权利要求曲央和自己一起陷入瞹昧不明的关系里。
这样的他,只好任由痛苦作主神经,任思念摧残知觉,无能为力。
他压抑自己,一天又一天,直到他发觉,再不见央央,他的心灵即将枯竭。
于是,他偷偷躲在看得见曲央的地方,看她写病历、巡房、照顾病人,看她累得双眼迷蒙,猛按太阳穴。
好几次他想挺身而出,告诉她,你需要休息,而他……愿意当她的直立床。
但是,他看见石邦隶对曲央说话,虽然她的笑容勉强,但那也是笑,而那个笑靥本来专属他。
可能太久没接任务,自我隐藏的能力退步,曲央突然转身时,四目相接,她看见他的眉,他望见她的眼。
她抿唇,考虑要不要向他走近。
三秒钟,她深呼吸,放下病历表,走到他面前。
他的胡髭没刮,他的头发长得有点乱,而且又瘦了。他在做什么?照顾病人需要这么辛苦?
“央央,我想你。”他的自制力变差了,忽地,他想二度自私,问她能不能重新选择。
“想我什么?”
“想你的菜。”在曲央面前,他变笨,话说不齐全,他该说,我想做菜的你、说话的你、微笑的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想她的好用?曲央苦笑。
记不记得,他曾纡尊降贵跑到菜市场来找她,目的要她整治满桌丰盛,迎接芃芃回家?
算了,想这个做什么?要妒忌芃芃早该妒忌,怎会到分手后才去回想无聊往事。
“五星级餐厅全倒了。”
“做的菜没你做的好吃。”又笨,他该说,没你在,我的味蕾失去知觉,任何食物形同嚼蜡。对于甜言蜜语,他该向子翔讨教。
“谢谢你的恭维。”
“你愿意的话,我为你开一家餐厅。”—路笨到底了,他没解释自己的思念,居然和她讨论厨艺。
曲央缓缓摇头。
他爱芃芃,为她开时尚,他喜欢她,要为她开餐厅,若是他和子翔一样滥情,他必须有很好的财力。
“谢谢,我目前不需要。”看看腕表,她该去手术室跟刀,点头,她切入主题。“你犯规了。”
“我可以解释。”
“我不是法官,留下你的解释吧!对不起,我还有一个手术,不陪你聊。”
“我在这里等你。”
“这是大手术,要很久。”
“我等。”
就像等她做完生意,再陪她去买菜?不必,她不要把做过的傻事再重复一遍。
她不回话,转身离开。
这天,他没等到曲央,她从后门离去。
第二天,他又出现在医院里,护士小姐说方医师请假;他到菜市场,方爸爸、方妈妈一样在卖糕点、一样对他热情大方,而他们……不知道曲央没上班。
再后来,曲央像断线风筝不见踪影,他又找上方家,才知道她的下落连家人都没说。
他用尽办法,却再寻不着她,她惩罚纪骧,惩罚得很彻底。
芃芃在曲央离去的第三年往生。
接在失去爱情之后,他也失去年少梦想。
结局(一)
过年罗!曲央搂着五岁的儿子,她指指高楼大厦、指指车水马龙,不断解释台北和台东的不同。
六年没回家,曲平给她的信里说,爸下通牒,不管有再大原因,她不回家过年,就要切断父女关系。她犹豫了一段时间,回信说,自己很狼狈,没有脸见家人。
不会打字的妈妈,戴起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敲下键盘,发E-mail告诉曲央,父母亲的功用,就是收纳子女的狼狈,谁能比父母更心疼子女受苦。
接到信那夜,曲央大哭一整晚,然后,传了自己和儿子的照片回家,告诉家人,她有一个很棒的儿子。
她在等地雷轰炸时,接到信,信里每个字都在骂她,也都在心疼她。他们把她骂得臭头,却把小孩捧上天,结论是,她再不把儿子带回台北,就失去财产继承权。
曲央大笑,他们家哪有财产可继承?他们家只有爱,那是无价物,不需要继承权就能无条件得到。所以,她回来了,把台东的工作结束,带着被接纳的儿子回到台北。
“再三分钟,你会见到阿祖、阿公、阿嬷和叔公、舅舅……很多亲戚,他们和达鲁他们一样疼你。”这些年在山区医院,得到很多原住民的帮助,她心存感激。
男孩点头,不爱说话,才五岁,就有了冷酷表情,他浓眉大眼,长长鼻子,薄薄唇,任谁都猜得出他爸爸是谁,爸妈……也猜出来了吧?
不想了,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她要开心点。
车行到巷口,她对儿子说:“到了,下车。”
付过车钱,她到后车厢搬出行李,一手牵起儿子。
低头细数地上红砖,红砖没变、街灯没变,巷口卖包子的蒸笼仍摆在老地方。回家了,六年……好漫长的时光,女孩变少妇,她的沧桑一笔一笔记录。
“妈。”儿子拉拉她的手,指向前方。
她抬眼,久违男人站在眼前。
这时候,正常人的反应是笑、流泪或激动?曲央没经验,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
她不动,他动。
纪骧大步迎到她面前。定定望她,望她的眉眼鼻唇,望住他熟悉的女人,任由她的哀伤搅乱他的心湖,涟漪一波波痛了他。
什么时候,哀伤入侵她眼帘?是他的错,一定是。
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在她不愿意想他的除夕夜出现?
心鼓噪,不争气的泪水滚下,六年努力化成灰烬。她可以不要他的,真的,她用了六年时间证明,而他,一举推翻她费尽心血解出的证明题。
半晌,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温暖包裹,幽幽叹息映和他的叹气。六年……在他怀中一举消灭。
“你掉进去了吗?”他苦笑。
“掉进去?”没想过,再见面,竟是无厘头的对白做起头。
“我心脏中央有一大块空洞,不小心坠入,会粉身碎骨,你千万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