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哪天她怀孕、小孩也生下了,她就必须在家里相夫教子,对于墙外的世界,只能借着遥望蓝天来想像它的辽阔。
幼年时,她曾幻想自己能够遨游四方,像个江湖儿女般足迹踏遍中原,纵使多少人告诉她江湖险恶,她还是为之向往。
你既然逃过一次,那就再逃第二次。
若她就是逃不了呢?
她逃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以为自己将无后顾之忧,以为自己可当大家掌上疼爱的小四草……但偏偏,老天爷就是带她害怕的二娘来见她了。
我带你走,没人拦得住我们。
是啊,没人拦得住他。
他是人人崇拜的雅盗凤求凰,还是佘长泰钦点的掌门人哪。
但她走了以后,谁来帮爹和幼弟?二娘的死活她宁可不管……
揪着嫁衣的指节泛白,还发着抖。
棠四草忍着泪,穿上这件嫁衣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往后的路得靠自己,在新的环境里没有赵叔,张大娘、王灿他们,也没有三番两次救她出虎口的风大哥。
她不能再像个孩子说哭就哭,她是要嫁人的啊……
「我好想你,风大哥……」她终究是无法忍住地放声哭泣。
她不想离开风大哥,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她就是无法完全为了爹亲而不顾自己内心渴求。
为什么呢?棠四草,为什么不跟他走?
风大哥的身边固然危险,可甘愿留在他身边,还怕什么呢?
你承诺的事难道忘了?是你说要当他的随身小剑僮,陪着他一路走江湖,不让他孤单。
还记得吗?他哭了,昨晚就在你怀里哭得无声无息,他抖着肩膀隐忍住泪,那比有声的哭泣更让人觉得痛;他在你耳边嘶吼、捶着床,吼着一句句为什么……
为什么呀,棠四草……他从不忍伤你,为什么你就忍心伤害他?
说呀,你怎么狠得下心,剥走他心里一块肉?
你说话啊你——
棠四草!
坐在镜台前的人猛然站起,不慎碰撞到镜台边缘,上头的瓶瓶罐罐都让她撞翻了。
棠四草发着愣,方才那瞬间,仿佛凤求凰昨夜痛苦的嘶喊就在耳边。
发怔片刻,她像是大梦初醒般睁亮眼睛,颤抖的十指将颈项上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扔到一旁,将腕上金镯、玉镯、戒指全部脱手,又拿红盖头将脸上那层胭脂全抹尽,小个子在房里像只无头苍蝇打转着。
她起了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见风大哥!
街坊外,突然响起阵阵锣鼓及乐声,心急如焚的棠四草被那声声乐曲以及行人吆喝的笑音给震回神。
迎亲队伍来了。
棠四草大惊,先是冲去开窗,发现这里是三楼,楼下是水塘,就算她跳下去没撞到池边吐水小石龟,可她也不会泅水,关窗关窗!
她转身看到墙边有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她正要把脚跨进去打算躲上几个时辰,又突然怔愣。
万一她躲在这里被人发现,恐怕轿子都不用坐,就直接被人装箱送到冯府当大礼,盖起来盖起来!
迎亲队伍的乐声已逼近华楼,棠四草苦思无门,当她看向床被,她瞪圆眼,赶紧抽走床单和薄被再冲出房间赶快跑。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老方法,把自己挂在半天高的地方。
她想起在悦人客栈时,打算偷跑出去玩却被逮着的那次……
想起凤求凰,棠四草因奔跑而造成的呼吸不顺畅竟也舒缓多了,她灿笑,浑身轻盈,总觉得自己又回到悦人客栈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风大哥,你等着,我很快就回到你身边,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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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不见了!」
西市某栋三层华楼里传出肥婆震天价响的惊吼,吓得楼外行人皆是一怔。
紧接着,阵阵慌乱的翻箱倒柜以及吆喝声传出,其中还夹着棠母那尖锐拔高的母鸡嗓,扬言说要是找着新娘子,她非要扒掉她三层皮不可。
当众人找得焦头烂额之际,却没人发现三楼外的栏杆正绑着用床单和薄被相系的绳子,绳子垂到二楼,恍若船帆般随风飘扬,而华楼隔壁的矮屋上,有抹红影在缓缓移动。
棠四草谨慎地踩着屋瓦,她爬过树、翻过墙,可从来没走在滑不溜丢的屋瓦上,且她这身穿著太繁琐,只能万事小心免得摔下楼变痴呆。
「当初风大哥凶我真是凶对了,二楼还真高啊……」
想起凤求凰谆谆告诫,棠四草终于明了他所言甚是,她尽其所能地压抑心中恐惧,好不容易快踩到边缘时,华楼那里竟然传来男人的呼吼——
「找着了找着了,她在那里,在隔壁的屋顶上啊!」
听到男人吆喝声,她吃惊地抬头望去,就见一名抬花轿的轿夫在窗口边指着她大嚷。
轿夫的呼喊让她分神,一不小心脚底板打滑便溜下屋顶。
砰!
「痛……好痛……」
棠四草摔坐在堆得如小丘的稻谷包上,小手揉着屁股喊疼,不顾外人怪异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她咬牙忍住疼赶快溜开。
谁说腿短的人就跑不快?她跑给他看!
不到半刻钟,棠四草身后传来阵阵怒吼,她回头一看,愕然地发现迎亲队的男人们全追在她屁股后头。
跑跑跑,棠四草,被抓到就完了!
她奋力迈开两腿,两手提着裙摆,行为毫无端庄可言,左弯右拐,哪里有路她就钻,奋力甩掉身后人,她的鲁莽撞倒不少无辜路人和摊子,可她无暇道歉,只管笔直往前冲去。
眼前一道拐弯,棠四草想也不想便卯足劲给它闪进去——
「痛!」
两声痛呼,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分别往两边倒。
棠四草趴在路边手按发疼的脸,不知被她迎头撞上的倒霉鬼是谁,话说回来,那倒霉鬼胸口也太硬了吧,她的脸好疼……
而另一边,和苏意淮手挽手去西市买花种子的司徒沄玥坐倒在地、他一手捂着胸口,咬牙忍痛,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混蛋脑袋硬得跟锅盖一样。
「沄玥,你没事吧?」苏意淮忧心地扶起他,见他面目狰狞,她便知晓大事不妙。「沄玥,你——」
不及劝阻,司徒沄玥已三步并两步地朝棠四草迈去,他伸出右臂,拎住她的后领,像是拎只猫儿般地将她提到眼前。
「姑娘,请问你家是着火了,还是你肚子不舒服急着找茅房,嗯?」先礼后兵,司徒沄玥温柔儒雅地「笑」着向她请教。
棠四草错愕地盯着他,缓缓摇头。
奇怪,这男人有点眼熟……
「摇头是指选项一?」
她还是摇头。
「那就是选项二罗?」他左手比出两指。
她再摇摇头。
「以上皆非?」
她总算点头了。
「很好。」司徒沄玥原先还是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倏地转成恶鬼的森森狠笑,连口气也随着表情歹毒起来。「小红包套,大爷我不过是一届书生,没练过什么胸口碎大石,你这颗硬得跟铁一样的头直直撞进我怀里,你到底是想撞死自己还是想和我玉石俱焚?就算你想不开,我可还想多活几年!想死的话看准点再来,我这个叫做男人的胸膛,那个才是墙!哪,看清了没有?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让你早死早超生,嗯?」
「沄玥,别这样!」苏意淮急急捉住他的手,免得他真把棠四草当成球往墙壁扔去。「你也好声好气点,人家姑娘都被你吓坏了。」
「吓坏?这种看美男子看到双眼呆滞的表情像是吓坏吗?」他怀疑苏意淮是否眼力不佳,怒指那个毫不惧于他恐吓的棠四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