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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那疯婆娘铁定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无所谓,小四草有他们疼就好,她当小四草真是草,可他们要说小四草是个宝,别人又能如何?

  站在楼梯口的棠四草神情发怔,任凭他人如何捉弄她、唤她,皆是毫无反应。

  凤求凰拧起眉,发觉她不对劲,摇摇她的肩,唤道:「小短腿,怎么了?大家在跟你说话呢。」

  肩膀被人轻轻一摇,棠四草即刻醒神。

  她眨眨眼,那双圆眸不知怎么回事的毫无光彩,像个抽了魂的人。

  「小四草,是不是你娘说了什么话?」

  「别把那臭婆娘的话当真,她说的全是屁!」

  棠四草还是一迳地不说话,双眼却好专注、好专注地凝视眼前的每个人,赵叔、张大娘、小愣子、灿哥,还有……

  瞟向凤求凰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眷恋,他来不及捕捉,她却已堆起满脸笑意。

  笑容一如往常,却带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赵叔…:」

  赵世熊不解地拧拧眉。

  「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帮你的忙了。」

  这话,震惊在场的每个人,他们惊视着棠四草空洞的笑靥——

  「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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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走了。

  下午时,棠四草突然这么说。

  她将这四字说得如云或风般的轻,仿佛离开是件轻松事,甚至不留痕迹。

  这话对赵世熊打击不小,他怒咆着追问是否为棠母逼迫,本想上楼将棠母拖出房痛打一顿,然而棠四草却是笑而不答,仅说句累了想睡便回二楼休息。

  这是棠四草初次不搭理赵世熊的怒喊及逼问,那纤瘦的身子像逃命似的直奔客房。

  凤求凰见情况不对劲,抛下大厅那团混乱,尾随在她身后直追客房,可当他来到她房门前,门扉紧掩,他伸手推,却推不开。

  她挡着门板不让他进来。

  伫立在房门前许久,凤求凰才迈步离去,他面色沉重,双手紧紧握着。

  那晚棠四草没下楼用饭,大厅一片死寂,即使张厨娘饭菜煮得再香,也是食不知味。

  三更。

  街坊上响着更夫敲锣击柝的声响,还有提醒住家小心火烛的喊话。

  击柝声由远到近,再渐行渐远。

  房里点燃烛火,却无法将满室照亮,棠四草缩坐在床角,她两手攀膝、下颔抵着手臂,发丝披肩,双眸无神地凝视着桌面上摇动的烛光。

  「怎么还没睡?」

  凝望火光的圆眸轻眨,棠四草循声望去,就见凤求凰的身影自黑暗中显露而出,举步来到床边坐下。

  他伸手为她拨拨发丝,指尖流连在她颊畔不舍离去,他的眼里也是不舍。

  「是不是那女人说了什么难听话,心里难受了?」

  棠四草幽幽地看着他,轻摇螓首。

  见她不开口,凤求凰轻笑,「我知道的小短腿似乎不是个话少的人。」

  他想问她为何提起离开这事,可见到她现在这摸样又问不出口,怕问错了,她伤心,也怕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颊边的抚触转而揉揉发顶,棠四草的唇动了动,像是有话含在口中未出,他挑起眉,就等着她说。

  「风大哥……」

  「嗯?」

  「我好疼。」

  「疼?哪里疼?」那恶妇该不会是打她了?

  她举起手抚着肩,低声轻语:「我背好疼。」

  瞅着她,凤求凰无奈闷笑,探掌取来床边小几上的瓷瓶。「你转过去,我替你揉。」自从那日他替她揉背,从此她只要喊疼,就等于是要他帮忙揉揉,这是他们两人间才有的亲昵。

  棠四草听话的背过身子,解下衣物,袒露出雪白的背。

  烛火照得她背肤如丝绸般的光泽,这几日他替她揉背,淤血也散了大半。

  他拔开红塞子,倒药油,先在双掌上搓了搓,然后动作熟稔地替她推揉起来。

  那手劲跟往常一样,刚中带柔,虽然压到淤血处总是会感到疼,可再疼,也强不过他的温柔相待。

  看着墙壁的圆眼,在这一刻闪烁着银光……

  「我有三个姊姊。」

  突然听她提起身世,他手劲一顿,抬头瞅着她后脑勺片刻,然后继续按揉着,安静聆听。

  「姊姊们名字和我差不多,大姊叫一草,二姊就叫二草……我排第四,所以叫四草,因为姑娘家不值钱,才用这个『草』字。」她说得不疾不徐,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五岁那年,亲娘为了要偿还爹的赌债,操劳过度而病死,来年,爹娶了二娘,说是要照顾咱们一家子。

  二娘比爹还不喜欢女儿,后来她生个男娃,情况就更糟了,姊姊们老是被二娘刁难,我因为年纪小总被姊姊们藏在身后,她们则替我挨骂。」

  想起了躲在姊姊背后,偷瞧二娘骂人嘴脸的童年时光,棠四草唇角微微弯起,然而这回味往事的愉悦并未维持太久,她愈笑,愈是苦涩。

  「但因为爹嗜赌的缘故,咱们家很快又穷了,家里能卖的就卖,攒出的钱还不足以还债,所以爹就狠下心,听二娘的劝把大姊和二姊卖去富人家里当家仆。」

  那年除夕,她仅仅九岁,和三姊躲在门后看二娘和一名老丁做买卖。

  大雪纷飞里,老丁牵着大姊和二姊的手消失在街角,等她大了点,她才知道姊姊们被卖去远地做奴仆。

  「后来,我十二岁那年,赌坊的人来砸咱们的家,扬言说再不还债就要放火烧屋。」思及此,她幽然道:「为了还债,三姊那天便给二娘卖出去,让那些赌场的打手拖走。」

  「拖去哪了?」

  「妓院。」

  心口猛然一震,凤求凰指尖微僵,瞪着她的背神情吃惊。

  「那日我哭着追在后头,三姊也哭,且不断说:『四草,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三姊的哭声到现在仍不时在她耳边回响,声声凄厉。「我回家后开始思量,三姊的话应当不是叫我离开妓院,而是要我赶快离开这个家,所以几日后我就告诉爹和二娘要离乡找个差事养家糊口,但二娘不准,我便趁夜离家逃跑……」

  背对着他的棠四草在说起她三姊的遭遇时,已是泪流满面,而在她身后的凤求凰紧盯着她颤抖不停的纤肩,想起稍早棠母那话中带话的模样,心头的不安感又涌上。

  「我离开老家,是怕有天也会变得跟姊姊们一样,所以我逃了……以为这样可以逃得过,认为跑得远点就没事……」

  那嗓音低咽,像是将说出什么无法抵御的灾祸,听着她未完的话,他心里恐惧更甚,像是鞭子般鞭笞他的心。

  「反正在这里人人待我好,赵叔还当我是他的亲女儿般照顾,那个家,不要也罢……」

  一切只是忧虑作祟,他才会如此不安,是吧?

  「可是,风大哥……可是我……」

  不,是他多心,她根本就没什么事——

  「风大哥……我娘收了聘金,明天我就得嫁给冯大户做小妾……」

  一阵强劲的力道将她扯入凤求凰的怀中,那一直以来保护她的双臂正用力地箝着她,像是怕松手,她便会化为轻烟,不知去向。

  「不许嫁!」他双目怒红,再也无法压下心中恐慌。「你不是嚷着说想当我的随身小剑僮吗?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棠四草已泣不成声,小手紧紧捂着嘴,才能掩住破碎的哭音。

  她也不想食言哪,可她就是逃不过,无可奈何。

  眼前的路好像自从十二岁那年就已铺好,她的逃跑只是绕路远行,而他,是她在这趟绕远路当中意外撞见的美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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