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霄哪里知她思绪转折,沉声再问一次,惠炎阳终于撇着惨灰的唇挤出话来。
“是……我、我识得他。”
“那傅敬东呢?你更不可能忘记吧?”
“傅、傅敬东……”额际冒冷汗,眉峰纠结。“沧海傅家……傅敬东……”
“是,沧海之地的傅敬东。当年你与傅敬东比试武艺,说好是相互切磋、点到即止,未了却对他下重手,致使他伤重身亡。”傅长霄稍松指力,让他得以喘息,继而问:“那场比试确实是白起雄所安排的,是不?”他很懂得如何折腾人,刚放松的指劲猛又施力,陡弛陡紧间教人痛楚难当。
白霜月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看着。
惠炎阳面色惨白似鬼,断断续续地哼着气。“是、是……是他安排的……他说,傅敬东是他拜把兄弟,我也是他拜把兄弟……彼此竟、竟然无缘得见,常是失之交臂,所以……所以就特意安排了那场比试……”
闻言,白霜月扬眉瞠眸。
“我爹与你曾是拜把兄弟?!”
她不能置信,把傅长霄适才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矮身下来蹲在惠炎阳身侧,没暇理会那双眯紧的琉璃深瞳,紧声疾问:“我从未听我爹提过,他和身为武林盟主的你有过交情!‘白家寨’虽与中原互有相通,但大都是与几个武林世家或江湖豪侠私下交往,如湘阴的‘刀家五虎门’、开封的‘年家太极’、衡阳的‘南岳天龙堂’等等,可我从来不知,我爹他……他与你曾是知交?”
惠炎阳吸气、呼气,晕也难晕,因深入臂肉的爪手不允他失去知觉,似乎他若不答话,那痛就得厉害双倍。磨磨牙,他瞪住白霜月,费力说道:“白起雄他、他……大好的利益横在前头,还不知把握……沧海傅家啊,西塞八条金银宝石矿脉,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哪……得先除掉傅敬东,必得先除掉他。你爹一开始还以为……以为我当真是失手才将傅敬东打成重伤,直到后来,我需得有他领路,才知沧海之地傅家堡的位置所在……”
“我爹不会答应的!倘若他知你意图不轨,依他性情,断然不会允你!”白霜月坚决道。见惠炎阳五官皱拧,似一口气快提不上来,想也未想已倾身替他拍抚,怕他一旦晕了,厘清真相的事又得搁下。
她的手腕猛地被拙住。
呼息陡紧,她抬起墨睫,傅长霄正沉着脸,额角太阳穴隐约跳动着,目中告诫意味浓厚。
费了劲儿也没能甩开他的钳握,内心焦急不在话下,她傲然瞪回去,清声嚷道:“我爹不会允的,你们傅家人不要看轻他!你放手!”
傅长霄抿唇无语,瞅着她因心绪起伏而泛红的容颜,那清脆却执拗的嗓音擂鼓一般,重重敲击他的胸房,竟教他生出莫名的……罪恶感?!
荒谬!
他眉间成峦,拢得老高,心里翻滚着成串诅咒。
没遵照姑娘的意思放开那只秀腕,另一边倒是撤开了爪指,指上犹带鲜血,忽地往惠炎阳胸前连点几下、陡然一拍。
“唔!咳咳咳……”堵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吐出,惠炎阳喘息着,也不知神智究竟还清不清楚,只听他气虚低喃:“白起雄不答允,山、山不转……路转……就让他急巴巴地赶往沧海傅家……报、报信,呃……呵呵呵……他去报信,咱派人盯紧他,日日夜夜地盯紧他,他也不知啊!呵呵呵……那一晚,傅家堡好大的火……好、好大的火……白起雄懊丧不已,又能奈我何?他不愿为我所用,能帮我的人多得是……江湖上随意号召,以义为名,私底下以利相诱,呵呵……要人低头又有何难?是白起雄不识时务,他……不识时务……”
白霜月心跳飞急,与傅长霄的幽深双目对望了眼,倏地又问:“所以,是你使了伎俩?你故意把欲对傅家不利之事让我爹知晓,后又派人跟踪?你利用我阿爹!你、你你!”
十指紧握,愤怒且激动,她深深呼吸吐纳,强令自个儿镇静,再启唇时,已幽然若叹。
“难怪爹总满腹心事、郁郁寡欢,你陷他于不义,而沧海傅家之灾,他一直耿耿于怀……”
像是终于解开沉沉压在心口许久的谜,有些感到虚脱,她轻吁出口气,淡垂的面容略显苍白。
傅长霄一掌仍钳着她的腕,却不敢多用力,仅是沉着眼紧盯她的神情变化。她蹲踞的身子忽而倒地一坐,害他左胸蓦然扯紧。
终于,那张沉吟好一会儿的小脸缓缓抬起,直勾勾地凝望他,似欲言语,却未语先笑,微翘的嘴角泌出淡淡无奈。
“傅长霄……我爹虽对不住你沧海傅家,可他并非枉顾道义、见利心喜之人,他亦是受人所欺、遭人利用,你怪罪他,他心比你更苦。欠债还债,天公地道,我们白家欠你的,你尽管取去,可就是不许你再辱骂我爹。”
男人奇诡的目瞳烁了烁,深意潜藏,感觉掌中柔腕似要挣脱,他握得略紧。
“你放开。”白霜月嗓音持静,弄不清他直抓住她不放,究竟要做什么?
傅长霄确实不太清楚自己意欲为何。
如今事情真相摊在眼前,他或者过分怪罪她父亲了。
父债女偿,他把怒气一股脑儿地往她身上倾泄,现下……倒尝到反噬的劲道了。
她幽幽瞅着他的模样、淡静似叹的语调,甚至唇瓣一抹无意的浅弧,都宛若一颗颗小石般投入他冷然多时的心湖,引起阵阵骚乱,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荡得他神魂难安。
“你——”该说些话的,但说什么才好?他竟是词穷。
抿抿略涩的唇瓣,他呼息,沉声一吐。“该归傅家的,我自会尽取。”该死!只会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吗?他双眉下满地纠起。
瞅着她清傲的五官,他试着要再说些什么,耳中已闻动静。他神色陡凛,一把将她拉起,单臂扬鞭。
白霜月一开始尚不知发生何事,待乌鞭挥扬,她听见急雨般连密脆响,才惊觉身后飞来一批长针暗器。
暗器由适才在正厅内围攻傅长霄那三人所发,机括一扣,绵针疾射,防不胜防。惠炎阳弃同道而逃,傅长霄目标在他,重创那三名武林好手后便急追出来,岂料会受此突袭。
乌鞭挥舞成幕,挡得密下透风,傅长霄峻脸如霜,忽地鞭梢几转,巧劲暗运,将十数根细针倒弹回去,正厅中即刻响起哀号,迅捷地收拾掉三人。
蓦然闪了!。
“小心后头!”被他推至身后的姑娘陡地厉喊。
后头亦是暗器飞至,他身躯未及调转,耳已先闻,且此次距离更近。
白霜月出声提点,语音未尽,乌鞭已回扬过来,他感觉到她身子紧贴着他身背。
回身,他顺势搂住她的腰,鞭风逼退数把绵针,不及眨眼,凌厉鞭梢窜至惠炎阳门面,啪地扫中他的脑门,烙下一道血痕,他双眼翻白,连痛都叫不出口,当真晕厥过去。
危境一解,傅长霄放开搂在臂弯的柔软身子,步至惠炎阳身侧,以鞋尖挑开那湖绿袖口,见他前臂内侧亦安装暗器机关,尽管他两臂已伤得无法出招,但抬起一指轻扣机括,仍是易如反掌。
这便是中原正道人士吗?薄唇嘲弄,他淡哼了声。
旋身,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那姑娘,后者淡静神态犹原未变、眉眸幽敛,他记起刚才似乎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这么一搅弄,他又得重新理过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