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摔着挂上电话,大力摇醒弟弟,太慌乱了膝盖撞到茶几一阵锐疼。
“瑞阳你起来,我有事要到纽瓦克。”
“又是纽瓦克,那个冯小姐吗?不是已经前任了……”
不理弟弟的质问,辰阳急急交代完几件工作,便直奔电梯出了旅馆大门。站在纽约大街上,市尘喧嚣轰然穿耳,炽烈阳光逼面而来,他楞了好几秒,彷佛才坠入真实世界般,感受死亡消息的震撼——天呀,冯老板真的走了吗?五十岁不到,英年猝逝,留下爱妻挚儿和未竟的事业,又岂会甘心?
当然不甘心呀!他脑中突然浮现想象,若阴阳两隔永不再见的是他和旭萱,他死了或她死了,那情境竟让心莫名紧紧地揪痛起来……而他们竟轻率地分离一年多,只为了彼此不容侵犯的原则和自尊,但这一切有大过无情的生离死别吗?
眯起被烈日炙着的双眼,辰阳眼角流下湿濡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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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亚洲最快的班机要六小时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旭萱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机场数着一分一秒等。
大厅的另一头正在扩建中,围着大片透明塑胶帘,里面尘上飞扬,工人的敲打声此起彼落,她就定目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如蜡,身上披着八月下该穿的厚外套,因为好冷,冷到骨髓里。
辰阳由教堂又找到机场来,和一旁的艾琳低声交谈,她也恍若未觉。
“萱就交给我了,我会负责平安送她上飞机。”他说。
“有你在这儿,我就安心了,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和朋友。”艾琳转向旭萱,轻轻抱住她说;“课业和论文的事你别操心,我们保持联络,代我向你家人致上最诚挚的心意,希望你们早日走出伤痛,上帝祝福你。”
“谢谢。”旭萱喑哑回答。
艾琳离开后,旭萱又回到原先委靡放空的状态,楞楞看着那片塑胶帘。
“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比较好。”辰阳试着说。
“为什么哭?你大少爷受得了女人哭吗?”她用空洞的眼神看他。
“是你哭,我就受得了,现在你忍着不哭出来,我才担心。”虽然言语不着边,至少还认得他。
“为什么担心?”她又重复问,随即眸子睁亮,倏地站起来急切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机场?是不是我爸爸告诉你的?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又是爸爸的老诡计,他要你来找我,对不对?”
“我很想说对,可惜并不是。”辰阳从未如此笨拙过,他的口才是用来竞标谈判的,不曾训练来安慰人。
“怎么不是?爸爸为了凑合我们,用了不少心计,基隆那次、桃园那次,还有纽瓦克这次也是……他心里太急,才想到用诈死的方法让我们再见面,是这样的吧?”死字终于出口,她眸子凄惶又有期盼,直叫人不忍。
“旭萱,你爸爸不会用死开玩笑,他太劳累了心脏病发,这是一场措手不及的意外,每个人都很难过。”他按住她的肩,用生平最温柔的声音说。
她踉跄向后退,跌坐回椅子上,一种梦被毁掉的绝望神情说;“不可能的,爸爸是强壮不倒的,永远不会死,他即使舍得下我们,也舍不下妈妈,他最爱妈妈,一天都不忍分离,怎么可能抛下她不管……我不信,我就快回家了,他不会连六天都不等我……只有六天……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见……”
泪水终于溃堤而出,她捂住狂涌上来的呜咽,急奔到角落大玻璃窗前,背对着大厅,在这异国机场捶心痛哭。
回想四天前,竟是父女最后一次对话!爸爸说自己很累快保护不了妈妈,又谢谢她这个小太阳,她没有多加留心和关心,也没有陪他再多说几句话,就轻率挂上电话……原来爸爸说十天很久呀,不是指妈妈,而是他自己觉得很久,他有预感自己等不及了……
她为什么不早几天回去,这些研究有这么重要吗?或者根本就不该出国,如果她一直留在台北,爸爸就不会那么累,也不会这样走了……都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太自私不帮忙爸爸,才会害他那么累……
“旭萱……”辰阳跟过来想拥抱她,给她力量。
“不要理我……”她哭着说,有些痛只能独自承担呀!
他叹口气,静静站在她身后,原就泛血丝的眼睛现在更赤红,毕竟一天一夜不休眠,加上奔波劳顿和哀伤心情,再健壮的人也有几分顶不住。
玻璃窗外是停机坪,逐渐西斜的夕阳照着各处熠熠生辉,近处有行李拖车缓缓移动,远处有飞机依序起降,来来往往,生生死死,时间永不为任何人停留,仍快速不止地向前运转,你只能把握眼前这一刻,努力不错失所拥有的。
而他眼前只有旭萱,崩溃、受创、带伤的旭萱,她哀痛欲绝的模样不断刺戮他的心,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一人飞行二十几小时,一下机又要面对更大的煎熬呢?那瞬间他决定了,要补划个机位和她一起回台北,明天的签约仪式就交给瑞阳全权负责。
他知道总公司一定会反对兼批骂到臭头,瑞阳那边也会急到哇哇大叫,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了。
这辈子,他几乎只为颜家事业而存在,事事以家族利益为优先,也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更重要,甘心为家族付出而无怨言。
直到此刻,生平的第一次,终于有一样放在家族事业的前面,那就是旭萱。
第八章
第五天——
加护病房外有个空旷清冷的大厅,规定的探视时间未到,已陆续有家属坐着等待,每个人的脸色都如身后的墙壁一样灰暗。
“你一定要沉住气,不可以哭出来。”惜梅姨婆和敏月姨再三叮咛说。
“我怕自己忍不住……”旭萱原就不佳的脸色更憔悴。
这是爸爸离去后的第五天,旭萱回台北的第三天,没有立刻来看妈妈,是因妈妈尚不知爸爸往生,没有人敢承担泄露消息的后果,只能骗说秀里有急事需爸爸回去处理。旭萱不敢出现得太“刚巧”,加上一下飞机就持续发烧,怕传染给妈妈,延迟到接近原归期才来。
“上次旭东哭出来,我骗妈妈他重感冒,妈妈还是怀疑很久。”一旁的旭晶说,本来圆润的脸庞尖瘦下去,牙总是紧咬着,一夜之间长大很多,超乎她十七岁年龄的冷静沉稳。
是旭东回家先发现倒在书房躺椅旁的爸爸,立刻跑去找隔壁的纪仁姨公。
往生的第一夜,旭晶带着旭东睡在爸爸渐冷的遗体旁到天亮,偎着如两个哀哀不舍的小雏鸟……旭萱听了更泪流不止,责怪自己为逃避感情事远定国外,成了失职的女儿和大姐,心中满足无言的愧欠。
加护病房门开了,每床一次只能进两个人,先是旭萱和敏月。
她们穿上隔离衣,走向左边中间的小室,室内安着各式复杂的仪器,床上的敏贞似乎更形瘦小,身上的管线也更多,听到脚步声,凹陷的眸眼微微张开,看到了旭萱。
她高兴极了,咧嘴想笑却十分艰难,仔细一看,喉咙开了一个大洞,插着粗管子,做了气切手术,表示肺部更严重恶化。
看到妈妈这样,旭萱差点爆哭出来,敏月轻扯她手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