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遂莲白哽咽着,忍着,把逼在眼眶的晶莹眨回去。「妳不在家跑出来做什么?」
扶起清瘦的母亲,看似疯狂的妇女这时竟然出现了几分腼颜色,她揪着手里始终攒着的衣服,嗫嚅的说。
「我不知道妳跑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妳,婶婶说妳不会回来了……呜,我不相信,她就骂我。」声音还颤着,瘦到皮包骨的胳臂却不肯放掉女儿。
遂莲白心中一片酸楚,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见收去,她轻柔的撢掉江弄筝衣服的泥污,摸摸她的腮帮子,又帮她把散落的头发挽到鬓边,这才故作轻快的揽着母亲肩膀。
「我出门前给妳留字条啊,妳没看到吗?」
江弄筝偏头思索了下,慢慢点头。「有,我看了很多遍。」
要是稍微用心的人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江弄筝是有点问题的,她反应慢,回答也慢,应该是中年妇人的年纪了却面容白皙,柔软的少女线条依稀,娇小的个头偎在遂莲白身边就像离不开的小狗。
「上面说了我会回来的。」
「不要,我不要小莲离开我。」
遂莲白没有继续多作解释,她知道多说也没有用,要跟略有自闭症的妈妈把复杂情况说完整困难度很高。
「好、好,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江弄筝笑得欢喜,紧紧扣住女儿的手。
「小莲吶,妳回来就好,这些天妳妈妈看不到妳连我家的母鸡窝也翻过来找,把我家母鸡吓得到现在都生不了蛋。」邻居一号出声抱怨。
「是啊,我跟老婆在办事她就站在门口给我哭。」邻居二号也跟进。
「老婆?我看是情妇吧。」
「要你多管闲事,你跟前门的沙家寡妇不也有一腿!」
七嘴八舌……又七嘴八舌……
少有娱乐的乡野村人把家丑一样样掀开来见光,可也因为每家每户起码都是十几年的邻居,芝麻蒜皮的事情根本藏不住,吵完,三两天别扭又和好了。
显然她不在的这几天妈妈把左右邻居都搞毛了。
遂莲白把母亲带到穆札车前,她仰望车座上这英挺的男人,心里不敢有任何想法。
她双手交叠放在下襬上,很干脆的行了个礼。
「谢谢你送我回家!谢谢你替我做的一切。」
不等穆札作答,她也向一路照顾她的桑科道了声谢,这才带着母亲回家去。
「真是个好女孩。」被叫大叔的人喟叹。
他要是有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没我们的事了,走吧!」穆札看着扶持而去的母女淡淡下了命令。
他们的交集大概也仅止于此了,想法太多,无聊而已。
第二章
遂莲白所谓的家在街的最尾端,用木条、粗糠混泥夹了竹蔑片盖的矮房子。
带着母亲才踏进客厅,本来嘻笑欢乐的一家四口突然都成了没嘴葫芦。
「妳怎么回来了?」
放下咬了一嘴的苹果块,遂莲白的婶婶用力摇头然后指着她尖叫。
叔叔虽有情分,要起身招呼侄女的他,却在老婆凌厉的眼光下干笑两声缩了回去。
没办法,家有恶妻孽子无法可治。
他向来弱势,家里两个孩子讲话都比他大声。
遂莲白一笑置之,她安抚了母亲坐下,这才朝总是把她跟妈妈当累赘的两个长辈点头。
「叔叔、婶婶,我回来了。」
至于那两个跟她婶婶一个鼻孔出气的堂姊弟她选择直接忽略。
「妳回来做什么?」
「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
那样的口气,把遂莲白回到家那瞬间的喜悦浇冷。
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婶婶窒息了一下,撇撇嘴。「那又怎样,他早死早超生,养你们的可不是他。」
「我知道。」所以她很认份。
她在这个家只是一抹安静的灵魂,只要不涉及她妈妈什么都好商量。
「我说妳是逃回来对不对?妳跑了,他们给的那些钱怎么办?」
没有半点温情问候,开口闭口只有钱。
「我没逃。」
「那妳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被警察抓走了。」
「就是说不会有人来追讨那笔钱了?」
「应该是不会了。」她早习惯婶婶的嘴脸,也没想过她回来会有什么好脸色看,可是心酸还是一掠而过。
「妳不会又要回来给我养吧?妳也知道家里吃饭的人够多了,再多妳一张嘴,我可没办法。」婶婶露齿一笑的时间比火箭炮升空时间还要短暂。
好不容易摆脱一个吃白食的,就算那些人口贩子不会回来找麻烦,她也不想再辛苦的扶养别人的孩子。
遂莲白扫过睽违几天的房子,也才几天时间,家具摆设焕然一新,要不是外壳还是她从小住到大的老房子,还以为是走错别人的屋子。
她自愿卖身的安家费真的派上用场了。
「我不要求你们要怎么对待我,不过妳答应要好好照顾我妈的,却让她一人在外面流浪,不闻不问,这算什么!」
「我哪里亏待她?给她吃给她住,有时候还要满山追着她跑,妳说话凭良心,我哪里亏待她?」
遂莲白知道再多说无益,可是婶婶咄咄逼人的声音,还振振有词的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妳妈是个大人了,脑袋又不清楚,要我不能把她关起来,又要我看住她,妳想清楚欸,我只是不幸嫁给妳叔叔做了妳的婶婶,没道理就得做牛做马牺牲。」
遂莲白觉得视线模糊,所有的疲累一涌而上。
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吗?
吃定了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任何靠山。
「我不该信妳的……」
相信婶婶漫天谎话,说只要她肯跟那奴隶贩子走,不仅可以改善一家穷苦生活,她母亲也有钱能送去城市看病。
的确,卖了她的钱如愿改善家中破落的情况了,可是想给她好日子过的母亲却还是一身旧衣物。
这些人的良心都被野狗啃了吗?
呵,是她白痴,以为人性即使残缺,总有某些部分还是值得相信赞美的。
她太高估人性了。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始终搞不懂怎么回事的江弄筝隐约知道很多事情皆因她而起,孩子气的挥着手,以为这样就能小事化无。
「妈,我们进去洗脸,把衣服换一换,妳也累了。」
「好,我也有很多话要跟小莲说。」渴望有人跟她说心底话的表情一点都不掩藏。
「慢着,妳不会要住下来吧?」婶婶一步拦下。
「不可以吗?」
「过夜……没问题啦,不过长住可不行。」把女人的气焰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趁这机会把话摊开来讲可不行。
遂莲白无言。
「房子过几天要改建,设计图里面没有妳的房间。」
遂莲白忍气吞声。「房子现在还没改建吧?」
「丑话总要说在前面,我怕有人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哎唷……妳疯病又发作,竟然打我……」她得意扬扬的嘴脸在突发的瞬间,被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挥打过去而被迫收敛。
「妳又要赶小莲,妳欺负她……我跟妳拼了!」出手的不是别人,是江弄筝。
母性的直觉她有,而且是很野兽派的。
「妳这疯子又抓狂了。」
「妳不可以赶小莲,妳这坏女人,小莲是我的,坏人、坏人……」母兽又咬又抓,其间交杂着杀猪般的惨叫声。
向来备受宠爱的遂家姊弟带着吃到一半的零食远离战区,丝毫没有要解救母亲于水深火热中的意愿。
「我好命苦,老公救我啊!」
「那是你们女人家的事,跟我没关系……」逃之夭夭……逃之夭夭。
这一晚,对遂莲白来说,好难过。
更霹雳的还在后面。
「小莲!这个家……这个家我们不住了,我讨厌他们!」江弄筝丢下地雷,无比惊人的魄力,拉着遂莲白离开这间充满吵吵闹闹一刻都静不下来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