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妳扯到我的辫子了,头皮怪疼的。」
「啊!」七巧忙丢开他那条打得结实的粗黑辫子。
怎会变成这种局面?七巧伏在牛青石的背上,有如腾云驾雾,但她一点也没有飘飘欲仙的快感,倒像是贴在一块烧热的大石头上,让她随时都想跳起来逃得远远的。
迟疑了一下,她干脆趴了下去,将自己一张火烫到快要烧融的脸蛋埋进他的肩头,反正她假装睡觉,彼此都不必理会对方,省得尴尬。
好舒服!她身体一放松,睡意立刻袭来,正待昏沉沉入睡时──
「哈!这不是牛老板吗?」
宏亮有力的叫声传来,伴随着车轮滚动声音,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哞呜」牛鸣,吓得七巧心脏乱跳,慌忙睁眼张望。
「李大伯。」牛青石停下脚步,喜道:「你莫不是要进城?」
「对啊,这一车刚收成的黄豆要送上你的粮行呢。」李大伯瞧清楚牛老板背上的人儿,更加兴奋。「咦!这不是七姑娘吗?妳来得正好,我老婆要我跟妳拿两块白棉布帕子。等等,妳怎么爬上牛老板的……」
「李大伯,能借你的车坐一趟吗?」牛青石忙道。
「当然成了。」李大伯立刻跳下车,热情地拿巾子撢了撢座位板子,喜气洋洋地道:「这车板子挺宽敞的,你们小两口子一起坐吧。」
唉!今年的夏天真热啊。
第七章
「嘿!听说有人看到牛老板和七姑娘在枫桥大街散步呢。」
「呔!管它订婚退婚,本来就是一对儿了,这叫姻缘天注定。」
「唉!人家是书香世家,看不上商人。她喜欢,她爹可不喜欢。」
近来只要大家经过牛记粮行和七姑娘小铺,总不免闲话两句,或是拉了粮行伙计问一下最新发展情况;可惜的是,并没有众人期待中的喜讯。
一个中年贵妇带着两个仆妇,神情忧愁地来到了七姑娘小铺门外,望着那张绣着店招的布帘子发愣。
没人理会她的出现,因为七姑娘的女红手艺太好了,多的是官夫人、贵夫人上门求她做出独一无二的饰品,就算再来十个贵妇也不稀奇。
中年贵妇进了门,里头一群姑娘正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讲话。
「阿香,我描好妳枕巾的图样了,回去得仔细绣了。」七巧笑着递出一块大红绸巾,上头画出一对戏水鸳鸯。
「嘻嘻,阿香的大头哥哥回来了,婚期订在三个月后呢。」其它姑娘纷纷取笑满脸通红的阿香。
「七姑娘,我编的结子怎么走样了?」又有一个姑娘挤过来问。
「哎呀,妳这里少打一个圈,妳得拆掉重来,线头拉紧些。」
七巧这头忙完,又见门口有人进来,立刻上前招呼道:「请进来……娘?!」
她震惊地望着娘亲,难不成是娘来抓她回家了?
夏夫人环视这间小铺子,只见有人挑选东西,有人坐在桌前习字,有人对着镜子试耳环,几个人拿着绣样在讨论,还有万红丛中一点绿的年轻男子,正面红耳赤地帮女伴戴上镯子。他们听到七姑娘这声娘,全部停下动作和谈话,吃惊地望向这位高贵的夫人。
「妳这里很热闹。」夏夫人淡淡地道。
「娘……」七巧略感不安。「您这边坐。」
「妳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可好?」
「我住在丰富之家,有甜甜姐照顾我,一切都很好。」听到娘亲担忧的语气,七巧眼眶就红了。「娘,我不是不愿回家,我是怕爹恼了,关起我来……」
「妳爹是很生气,可他不知听哪个姨娘说妳这里很赚钱,所以暂时任妳在外头开店,等他跟周家谈完婚事,他就会将这店面收回去了。」
「娘,我不嫁!」七巧着急地解释道:「而且这间铺子是牛老板帮我开的,那天牛老板都跟戴管家说清楚了,爹没有理由收走。」
「妳爹那人很固执,祖传财产是他的,妻女也是他的,更不用说是妻女的东西了。」夏夫人语气黯然,她哪方便在外人面前提起家务事。
「夏夫人。」阿香大着胆子上前道:「七姑娘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这间店。妳瞧,她教我们识字,也很耐心教我们做好看的女红,这些都不用钱,而且我们做得好,她还会放在店里卖,让姑娘们贴补家用。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把客人当朋友的铺子,求妳就不要叫七姑娘回去了。」
又有姑娘道:「是啊,七姑娘小铺就像我们这些姑娘另外一个家,要是夏老爷收回去,一定会变成那种高鼻子、高眼睛、没钱就别进来的店了。」
夏夫人默默听着,望向每一个殷切期盼她响应的姑娘们。
「我能明白妳们说的。」
七巧略微宽心,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娘,您这儿坐,休息一下,花一会儿工夫瞧瞧这间铺子,妳就明白我在这铺子的用心了。」
「哎呀,我来晚了!」牛采苹像一支箭似地冲进门,惊奇地喊道:「哇!人好多,七姐姐一定忙坏了。」
「采苹,牛老板还好吧?」姑娘们赶忙问道。
「牛老板怎么了?」七巧正为娘亲倒茶,惊骇地问道。
「七姐姐真是忙坏了,这么大的消息都不知道?」牛采苹圆睁大眼,说书似地讲了起来:「昨夜货栈走水,烧掉了准备送进宫里的青杆米,我大哥救火时瞧见墙头有人影,就翻墙追了上去,谁知那坏蛋是个练家子,一回头,咻一声就放出暗器,我大哥也是有练过的,一个侧身闪过那枚飞镖,可一不小心就摔下墙啦。」
她讲得十分起劲,手舞足蹈,完全不把牛青石的受伤当一回事。
匡啷!七巧再也拿不住手上的茶碗,登时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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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之家,大门半掩,正是夜里打烊后的闲散时光。
米多多坐在板凳上,打直了两条腿,左边脚板上坐着安双双,右边坐着安对对,一对双生儿正笑呵呵抱住他的小腿当马骑。
站在他身后的是安心心,她刚跟娘亲学会扎辫子,一有空就站到小板凳上,拆了舅舅的头发,小指头勤快地结出一条又一条的细辫子。
「这下子有让人扯不完的小辫子了。」
米多多从耳朵旁边拉出十来条小辫子,无聊地放到嘴里咬了咬。吃不到消夜,他吃自己的辫子总成了吧。
「马、马、马……」安对对猛扯他的裤管。
「好!马儿跑了。」米多多只好又抖起双腿,让双生儿尽情赛马。
「吃、吃、吃……」安双双指着他的辫子,也想跟着吃。
「这个不能吃。」米多多甩回辫子,摸摸小双双的头。「明天舅有空,妳想吃辫子面、辫子饼、辫子糖都行。」
大家真是忙碌啊,他的姊夫正埋在柜台里算帐,他的妹夫则泡了一壶茶,皱眉头,咬笔杆,一看就知道又在批改狗屁不通的文章了。
嘿!他们嘴里不说,他也明白他们正等着吃消夜。不过面对心爱的妻子,他们总是不好催促,那就由他这个舅子出面扮黑脸了。
放慢马匹奔跑的速度,米多多一个俯身,双手一捞,将双生儿抱了起来,后面的安心心抓住辫子尾巴,跟着他的动作,咚地从板凳跳下来。
「呜哇!」米多多一疼,哀号道:「心心呀,舅被妳剥头皮了。」
「我吃猪头皮,不吃剥头皮。」安心心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不明白舅在说什么。「舅,你去哪儿?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