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观云仔细聆听,若有所思,最后点头道:「我懂了。」
长寿不好意思再待在前女主人身边,忙抄下第十颗包子,将准备好的银钱递给喜儿,「那……薛夫人,小姐,我也走了,明天再来。」
喜儿送到门外,侯观云骑马离去,长寿将大碗抱在怀里快步跑回家。
「他们都是好人。」喜儿带着笑容回到屋内,「琬玉姐姐,也谢谢你来看我,你是官夫人,我这个地方又小又乱……」
「喜儿,你很善良。」卢琬玉也不管喜儿满手的面粉,爱怜地握住她的手掌。「侯家和你叔叔二哥都不顾你了,你还帮他们设想?」
「我是为程实油坊设想,麻油好不好,客人吃了就知道。」
「你的担子太重了。」望着那双清亮灵动的大眼,卢琬玉又是怜叹一声,「喜儿,听姐姐的话,你和小梨一起到薛府住下,再过半年,等薛爷了忧期满,我们回京城去,你也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我不离开这里,我的家在这里。」
「喜儿……」卢琬玉明白她柔顺的外表下,有着不容忽视的执拗。
「啊,弄脏琬玉姐姐的手了,我帮你擦擦。小梨,倒茶了吗?」
喜儿掏出巾子为琬玉擦手,借机移转话题。
小梨总是笑她作人成功。自她被迫离开油坊,众多乡亲为她抱不平,纷纷伸出援手,只要她点头,不愁没有吃住的地方,甚至有多桩良缘在等着她。然而,她婉拒了所有的好意,拿出自己的银子,带着小梨在这儿租间小屋,开了一间包子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倒也恬淡平静,乡亲们来来去去,总不忘过来说句话,问候一声,顺便买几个包子,她皆感恩在心。
「你这巾子……」卢琬玉笑着将巾子拿过来,打算自己擦拭,却瞧着眼熟,翻看了一下,惊道:「是他的?」
「啊!」喜儿脸一红,这巾子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江」字,她平常故意往里面折,绝不让人看见的。「这是我小时候捡到的。」
卢琬玉将巾子还给了她,望见她脸上飞起的红云,了然于心。
「以前在江家,这样的巾子有几千条,他们很奢侈,擦脏了也不洗,随便就扔了,我总是看不过去,也曾为这样的事跟他吵架。」
小梨送上一条干净的湿巾子和一杯茶,卢琬玉一边轻拭手掌,一边悠悠地道:「我不过和他成亲两年,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虽说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却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人,或许,我认识的江照影和你认识的江照影是不同的两个人。」
终究提到了他的名字,喜儿不觉黯然,捏住了手中的巾子。
「还是没有他的下落?」卢琬玉问道。
「没有。」
他走得好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蕴酿已久的大雷雨更是中断了寻人的行动,冲刷掉他所有的脚印和去向,从此再无音讯。
「不管他了。」喜儿用力摇头,努力绽开笑容,走过去看了一下炉灶的火候。「琬玉姐姐,上一笼包子让长寿拿光了,你可得再等一刻钟,包子才会蒸好喔。」
卢琬玉捕捉到喜儿一闪而逝的忧伤神情,不禁在心里轻叹一声。
她和江照影之间的爱恨纠结,早已恍如前世,消逝于无形;如今,她着实为一往情深的喜儿担心。
他会回来吗?卢琬玉不像长寿那么有把握,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不要再让喜儿苦等下去了。
第七章
雨雪霏霏,冰凉湿冷,城里街道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挡雪的竹笠,牵着一匹马,缓步走在湿泥里,一双靴子和袍摆不可避免地沾满泥巴,但他没有骑马的意思,而是不时抬头望向两边屋宇,好像是在散步欣赏风景。
夏日离开,冬日归来,除了绿叶凋尽,红瓦铺上白雪,县城又哪会有什么改变呢?
再看一眼就好,他只要走到油坊门前,看到那熟悉的素白身影一眼,然后托个孩子帮他买一瓶麻油,他就可以走了。
「他娘的!」前头走来两个披着蓑衣的汉子,一出口就没好话,「这么冷的天,老子正躲在棉被睡大觉,竟然叫我出来打油!」
另一个汉子笑道:「小心你回家还要挨骂,上回我去打油,平常装到我家油罐里是八分满,那天竟只剩下七分,我老婆还捏我耳朵,问我是不是半路偷吃油了。」
「咦?」汉子瞧了手里的油瓶,「难怪我拿着有点儿轻,莫不是换了老板,舀油杓子也跟着偷斤减两了?」
「味道也变了。」另一汉子说着就凑过去闻油瓶,「以前闻着是浓浓的芝麻香,现在这个味道嘛,好像掺了老鼠屎似的。」
「我还道我老婆将麻油鸡煮坏了,原来是油变了。」
「程耀祖完全不懂榨油嘛,老叔叔也不懂,还狠心将喜儿姑娘赶了出去,实在是良心被狗吃了!」
「喝!说到喜儿姑娘,我倒想念她做的包子。」
「你一说我就流口水了,那还等什么?走吧,绕一点路到她那边去,吃上一个热呼呼、香喷喷的包子,再冷的天气都不怕了。」
两个大汉兴高采烈结伴而行,手中的油瓶晃动,在冷冽的空气溢出一股奇特的麻油气味。
戴竹笠的男人站立原地不动,鼻子已经闻到不对劲的味道,先前因他们谈话而深锁的剑眉又打成一个死结,一对深邃无波的眼眸涌起滔天巨浪,两拳更是攒得死紧,令手背的青筋一条条盘突而起。
他猛然转身,牵着马匹,跟在那两个大汉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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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个唠叨的大叔,喜儿有些难过,这些日子来,有太多人跟她抱怨油坊的麻油不香,人情味也变了。
她该怎么办?
「哇!今天生意真好。」小梨故意逗她开心,将蒸笼从灶上搬开,准备收拾。「我们将门关了,赶快来算钱。」
「好啊。」喜儿暂时不去想,也笑道:「天气这么冷,天又快黑了,应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可这里还有一个包子,小梨,你不吃吧?」
「呜,我都吃成包子脸了。」小梨倒像吃了苦瓜。
「那不如这样,待会儿有谁路过,就将这包子送他。」
「嘿嘿,小姐这招高明,怕是他吃了,就会天天上门买包子喽。」
「才说呢,就有人来了。」喜儿看见门前有人牵马走过,眼明手快,掀了蒸笼拿包子。
微笑抬起头,她蓦地双手一僵,心口一窒,呼吸也紊乱了。
来人并不是路过,而是像尊石头雕像般地站立在门前。
好熟悉的身影!高大孤挺、安静沉稳,熟悉到她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他的模样,即使他戴上竹笠,即使他留了一脸络腮胡子,即使他不发一语,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她的四少爷啊!
啪!包子掉回蒸笼里,她的眼前飘上了一层茫茫水雾。
看不清了,泪水掉了又流,流了又掉,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流泄个不停。明明自他离去那夜大哭之后,她就再也不哭了,就算被赶出家门,或是极度思念他,她也不哭的。
可怎么才见了他,她就崩溃了?
他跨进门槛,拿下覆满霜雪的竹笠,凝住身形不动,又站得像一尊石像似地,目光瞬也不瞬,就深深凝望着泪流满面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