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她沈闷的声音在他的胸怀里响起。“到月底我就二十三岁了,只剩八天……你明白吗?再过八天我就要离开你了。”
“我不信命理的,青莲,对我来说,我生命的主宰就是我自己。”大异於她的悲恸,他狂妄得近乎目中无人。
“你……”她不觉懊恼。“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我还爱你,我就不许阎罗王来跟我抢人,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
她几乎泄气了。没见过这样自大的人!
“别谈那些无聊事了,我另有要事问你。”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双眼熠熠生辉。“于书令就是你的毁家仇人?”
她愣了半晌,两行清泪蓦地滑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于依人会是他女儿,她是我仇人之女,而我却……哈哈哈……”扯着他的前襟,她又哭又笑。“于依人还拜託我来求你救她爹,要我救于书令……我的杀父仇人……我应该连于依人一起杀掉的,当年他们没放过我家任何一人,连我八岁的妹妹都不在了,我为什么不能杀她……我要杀了于依人,我要杀了于书令,呜……”
方悠然心疼地搂着她。她会哭得这么伤心就表示她下不了手;于依人太娇弱了,总是惹人怜惜。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虽然会对不起弟弟,于依人算是弟弟的初恋,但只要能止住霍青莲的泪,他情愿让兄弟恨他。
霍青莲错愕地抬起头。“我……”明明很想应允的,但那句“好”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我的仇我自己报。”末了,她只能以这个藉口搪塞自己的心软。
她握紧拳头飞身下了大树。“我会亲手杀了于氏父女的。”否则她没脸下黄泉见爹娘。
方悠然只能目送着她倔强而萧条的背影离去。“傻瓜,你何苦为难自己呢?”长叹一声,他也下了树,正准备追在她身后离去。
“有人告诉朕,在这里看见你,朕本来不信的……”谁也想不到应该深居皇宫中的皇上会突然微服出宫,还出现在这里!
方悠然诧异地回过头去。“皇上!”
皇上神色肃穆地走到他面前。“方卿,你太教朕失望了;满朝不利於你的流言,朕没信过半句,而你却利用朕的信任,欺骗了朕,你该当何罪?”
“皇上,臣是真的居不住庙堂啊!请皇上大发慈悲,放臣归去。”方悠然素手撩起了袍角,跪了下去。
“在你欺骗了朕之后,还要朕无罪放你归去?方悠然,你未免太藐视王法了。”皇上感到心痛。难道自己对方悠然不够好吗?为什么他思思念念就想离去?
“皇上,当年你应允过我的,随我何时想要离去都行,我那才答应留下,并加入皇上麾下的。如今,天下已昇平,皇上何不放了我?”
“你认为朕对你的百般宠信是拘禁了你?”
“皇上恕罪,臣只是无心於庙堂,求皇上准了臣的辞官。”
“辞官一事不必再说。方悠然,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日内,你以病体康癒为由自动回朝,你欺骗朕一事,朕可以不予追究,仍当是于书令害了你,朕会下令处斩于书令;而你……三日内不回朝,形同欺君罪论处。”语毕,皇上袍袖一挥。
“高力士,摆驾回宫。”
“遵旨!”皇上的贴身内侍高力士忙扶起方悠然。“王爷,皇上真是很挂心你,你谎称伤重那几日,皇上是担忧得寝食难安,你就少固执点儿,别再让皇上操心了吧!”话落,他赶紧追着皇上离去。
方悠然拍拍沾土的袍角,笑叹一声。“唉!明知留不住,强留又有何用呢?”想想还是当年打仗时好,李隆基还没这么大脾气,他们以兄弟相称,军旅生活自由自在,随他怎么玩都开心;哪像后来,唐朝中兴了,李隆基登基为帝,无数的麻烦事儿接踵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也明白皇上对他的宠信已偏心得过了分,待他简直比亲弟、子息还好,他心里是感激的,但奈何志不在朝廷,皇上的赏赐再多,他还是待不下去。
“看来还有一场风雨好受!”方悠然忍不住摇头苦笑。霍青莲说她命不久矣,也许他会比她还早死呢!到时他们就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了,哈!
回到方府,霍青莲错愕地瞧着于依人房门口,一双坐在地上、闲话家常的男女——方自在与雷春花。
听他们笑语盈盈的,似乎谈得非常愉快。不过也奇怪,雷春花行止粗鲁大度是人尽皆知的事,但生性严谨认真的方二少怎会忘了自己的身分,盘坐在地上,就跟女人聊了起来?
“霍姑娘,你回来啦?”雷春花先瞧见她,拂拂屁股跳了起来。
方自在望着霍青莲,神色中有一丝警戒。
“二少不必紧张,我瞧霍姑娘已经冷静下来了。”雷春花拍拍方自在的肩。
“霍姑娘可是要探视于姑娘?”
于依人!想起杀父仇人之女,霍青莲神色一凝。“没有,我正要回房。”她转了个身,朝自个儿的房间走去。不能再见于依人了,见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发狂;在外头逛了一日,她已想得透彻,害她父母的是于书令,她就专心对付于书令吧!于依人虽是于书令之女,但十年前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稚儿,与血案无关,何必牵连无辜人等?
“于姑娘自清晨昏倒后,至今尚未清醒。”雷春花忽又插了句。
霍青莲脚步一顿。“她……无恙吧?”
“我不是大夫啊!霍姑娘。”雷春花笑答。
然而方自在就没有如此好耐性了。“人是被你吓晕的,她有事没事,你心里会不清楚?”
“自在!”甫自外头回来的方悠然听见弟弟无礼之言,沈哼了声。“不许对霍姑娘无礼。”
“难道我说错了吗?”方自在不悦地反驳。“我明明瞧见霍青莲攻击于依人,雷姑娘也看见了,是不是,雷姑娘?”他转向雷春花寻求附议。
雷春花抿唇一笑。“二少爷,我不是说了吗?眼见未必是真,耳听有时也不能作凭,未明内情前,我是不会轻下断论的。”
方自在瞧了她一眼,脸色一瞬间胀红。“也许你说得对,但霍姑娘身怀武艺,于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以武欺人,不管内情为何?都是有失敦厚的。”
雷春花摇头一笑。“我还是不予置评,二少爷何妨也置身事外,让当事人霍姑娘和于姑娘自已处理这件事?”
方自在不服气地张开嘴巴,正想说事情发生在自己家里,身为主人,他怎可不管;却瞥见兄长沉郁的眼神及霍青莲灰暗的脸色,他心神一凝,也许雷春花说得对,很多事非当事人无法解决。
“算了,我不管便是,咱们走吧,雷姑娘。”
雷春花又是一笑。“二少爷要我去哪里呢?”
“回房啊!”方自在直觉回答。
雷春花指着于依人房间隔壁、她的卧室。“我的房间就在那里啊!”
方自在狙犷的漆铜俊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抱歉,我……”
“我先回去了,告辞,二少爷。”雷春花朝他一抱拳,走回自个儿房间。
方自在低啐一口。“该死!我到底在慌些什么?”真搞不懂,跟雷春花就像哥儿们似地天南地北胡乱聊,这样也能聊得他心神不定?见鬼了,真是!
方悠然在弟弟离去后,才举步走向霍青莲。“抱歉,自在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