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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宿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此沉默。

  之曼把车开得飞快,直冲进停车场。

  “对不起,”她急速刹车。“刚才我太激动,我的态度不对,你原谅我。”

  宿玉摇头微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我明白,之曼姐。”

  那是新泽西最大、最好的一个购物中心,纽约最大的几间百货公司在这儿都有分店,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走进去,也会被那琳琅满目的漂亮货色所惑。但是,两家公司逛完了出来,在玻璃橱窗中却反映出两张失神又情绪低落的脸。

  之曼望宿玉,宿玉又望之曼,忍不住摇头苦笑。

  “回去吧!”之曼说:“不要在这儿浪费精神。”

  “回去我帮你弄晚餐。”宿玉也说。

  回程的车上,两个女人还是那么沉默,说不出的闷。

  ☆☆☆

  “他们说——韦天白在追你。”之曼忽然说道。

  “我们已是20年的邻居。”宿玉笑。

  “他条件很不错,当年和他同学时,班上不少女孩子喜欢他。”

  “我不是他班上的女生。”

  “你真固执。”之曼看她一眼。“之浩去了是不会再回来的,你没理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我不原谅之浩,更不原谅自己。”

  “没有这么严重吧!”之曼说。

  “你不明白,之曼姐,”宿玉望着前面的路。“我和他的事——没有人会了解。”

  “然而已事过境迁。”

  “事过境迁,感情没变。”宿玉说得极肯定,肯定得近乎冷酷。

  “你——但是你们决定分手的。”之曼不懂。

  “分手也不表示不再相爱,”宿玉长长透一口气。“我们互相在伤害对方。”

  之曼思索一下,摇摇头。

  “到底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之曼低声问。

  宿玉眼中含着泪水,牙齿咬着唇,好久、好久才反问:

  “叫我——怎么说呢?从16岁认识他直到现在,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有时想想,我怀疑是不是真实的,好像做梦一样。有什么理由呢?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那么好,就——过去了?”

  之曼没回答。她是无话可说,对之浩这弟弟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恨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从好到坏,从天使到魔鬼是个极端,他竟——竟——

  “我真的不信就这么过去了,”宿玉仿佛自问。“其实那天——我只不过才离开几小时,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的脸色变成雪白,话在颤抖。之曼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她甚至快把不稳方向盘。

  “不要讲了,”之曼脸上掠过一抹惊怖之色。“我们——不要吓着自己。”

  “我不怕,真的,一点也不怕,”宿王认真地说:“我看过那些照片,虽然那么多血,但是他脑上是安详的,是不是?至少他脸色安详。”

  “翡翠——”之曼不得不把汽车驶在路边停下,她激动悲伤得已不适宜开车。“讲这些对大家都无益,你难道不想大家安于,让之浩也——安息?”

  “他能——安息吗?”宿玉反问。

  之曼脸上一阵暗红,接着又是一阵难懂的怪异之色。

  “没有用,真的没有用,”她喃喃说:“不要再纠缠下去,否则活在世界上的人都不会快乐。”

  “现在有人快乐吗?你吗?伯母吗?之萱姐吗?”宿玉反问。

  “为什么连提也不许。”

  之曼不语,任宿玉再说什么她都不语。然后,激动过去了,大家都平静下来。

  “翡翠,你也不想再有事发生的,对不对?”之曼问。

  宿玉点点头,再点点头。

  “明天见到妈妈,请什么事都别提。”之曼又说:“虽然这么久了,妈妈的情绪还是不能平复。”

  “我知道。”

  “就算——见到他们来,也不必冲动。”之曼说。

  “他们”两个字令宿玉眼中的光芒暴长,她定定地盯着之曼,那眼光仿佛像可杀人的利刀。

  “他们——敢来?”她咬着唇说。

  “翡翠,对事情的看法不要太片面、太偏激。”

  “不。不能让他们去,”宿玉眼珠都要红了。“之曼姐,你不能恩仇不分。”

  “相信我,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们——心中也难过。”之曼柔声说。“他们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但是之浩死了。”

  “死,不就是一了百了吗?”之曼问。

  “不。不是。”宿玉斩钉截铁。“绝对不是。因为——我还在世界上。”

  “翡翠——”

  “我叫翡翠,于为玉碎。”

  “不要这样,”之曼脸上有惧色。“天下没有解不开的怨。”

  “我不理什么仇、什么怨,之浩——死了。”

  “我说过,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为什么一定要怪别人?”

  宿玉摇着头,眼泪纷洒而下。

  “之曼姐,你不觉得之浩的死是最大的遗憾吗?你不为他伤心难过?你不觉得冤枉?”

  “我相信命运。冤不冤枉上帝会下断语。”

  “不要推责任给上帝,不是上帝要他死的,是人——我不能原谅他们。”宿玉把脸放在双手中,大哭起来。

  没有劝她,任她哭得天昏地暗。然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对不起,之曼姐。”她抹干眼泪。

  “舒服多了?”之曼柔声说:“我也有过你那样的时候,但——凡事要两面看、两面想,天下没有绝对的事。”

  “我不想见‘他们’。”

  之曼为难地思索了一阵,重新开车。

  “我不能阻止他们去上坟。”她慢慢地说:“或者——我设法在时间上安排一下。”

  “伯母愿意见他们吗?”宿玉回。

  “他们也是善良的好人,他们内心可能比我们更痛苦,你不以为吗?”之曼说。

  “之浩因他们而死。”

  “是。可是你也知道之浩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她是知道之浩——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纽约并不多雨,那天半夜却下起雨来,天气一下子就凉了。

  早晨出发的雨虽停止,天色依然阴暗,令宿玉本采低落的横绪更添惆帐。

  之曼默默地开着车,之萱陪着母亲坐在后面,宿玉坐在之曼旁边。四个女人都没什么话说,尤其是之曼的母亲,见到宿玉已是泪水盈眶,谁还敢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呢?

  从八十七公路北行将近两小的,才到达之浩的墓地。那是个中国人捐钱建的庙宇,占据着整座小山,附近有湖有水,气势很不错。屈宇的建筑虽未完成,墓地却已开放。是依山面水吧,很多富有的华人都葬在这儿,甚至许多有名望的人已预定了墓穴。

  车停在小山坡下,要步行一段山路。昨夜的雨水令山泥松了,又湿又脏,十分难行。上到山腰的墓地,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之曼的母亲已忍不住哭起来。

  宿玉扶着她,眼睛已红了,毕竟,之浩是她们俩最亲的人,比之曼之萱两姐妹更亲近些。

  墓前并无野草,庙宇里的人打理得不错。虽说是之浩忌辰,也没什么仪式,之曼奉上鲜花水果食物,又点燃了香,烟雾袅绕中,她们各自默祷。

  “生前他并不亲近我,我想跟他说话也见不到他,”母亲喃喃地念着,眼泪籁籁而下。“现在——他并不是死,对不对?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宿玉的眼泪也悄然而垂。

  是。生前之浩并不亲近母亲、不亲近英家每一个人,他虽姓英,仿佛只是英家的客人,难得回家一次却又沉默寡言。之浩这短短一辈子最接近的人是她——宿玉,相爱的日子里无论是欢乐、是哭泣、是好、是坏,他们都没有分开过。她爱他、了解他、懂他,可是有什么用?或许是缘,他们只有10年的时间,时间到了,缘也尽了。最接近、最亲又有什么用?始终也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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