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是个玉家人,朕就可以治你死罪!”他的脸上咧开一道森冷的笑。
玉玲珑怔忡地望着天子,再回眸望着身旁的朱熹宣,呐呐地开口问道:
“玉家人有什么罪吗?”
她还记得五年多前的灭门血案,可是她一直不知道,玉茶庄究竟是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被抄家。
朱熹宣大手紧握着她的小手,只能无言以对地望向玉玲珑,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现下他该怎么做,才能让玉玲珑毫发未伤地离开京城?
“当年,玉家和文家预图谋反,让先皇,也就是朕的皇兄给抄家灭族,虽已事隔多年,但是依大明律令,朕依旧可以拿你问斩!”
天子斜倚在龙位上,唇上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这下子,他真是找到个绝妙的法子了。
玉玲珑直盯着朱熹宣,虽然她不懂皇上所说的事是真是假,但是一看到朱熹宣的脸她便知道,皇上所说的事全是真的。
而她,真要死于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吗?
朱熹宣紧咬着牙关,放任额上的青筋跳动;他不认为皇上会如此愚蠢地将玉玲珑治罪,但是皇上究竟在算计着什么?
“但是,朕不如先皇暴虐,朕不但不会令你背负罪名,还能让你洗清玉家的谋反污名。”他饶富兴味地望着玉玲珑含怒挟怨的眼瞳。
玉玲珑不解地望着他,感觉到身旁的朱熹宣全身绷得死紧。
“朕听说了,杭州的玉绣坊所染出的绣线不同凡响,再加以手工精致,图腾瑰丽,依你玉玲珑的绣工,想必定能令朕喜爱。”
玉绣坊的特殊绣线与巧妙绣工之所以能够扬名千里,一则是因为许多京城的王公大臣极为喜爱的缘故,二则是因为绣坊的坊主能够依山、依水、依人,用不着绘图打线,便能直接绣出图腾。
此等功夫,实是令人望尘莫及。
而他正想以此证明他的德政,证明他的仁心。
“你就替朕绣上一套龙袍,朕便免了你所有的罪状,而你也可以洗刷玉家罪名,一辈子不用再躲躲闪闪。”
“谢皇上恩赐。”玉玲珑一听,赶紧伏身谢罪。
绣一套龙袍,有何困难?
“但是,朕乃九五之尊,贵为天子,所穿的龙袍也该是要有点不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要你十天之内,在朕的龙袍上绣上千只团龙,以衬托赫朕的尊贵非凡。”
朱熹宣一听不禁怒目瞪视天子;他实是不想在文武百官前泄了皇宫家丑,而他居然得寸进尺,出了这不可能完成的题目,这……又和莫须有的罪名有何不同?
玉玲珑一双眼眸眨呀眨的,小手轻扯着朱熹宣,旋即冲着他漾开一抹粲亮的微笑。
“谢皇上。”玉玲珑笑得开怀地谢礼。
“玲珑,这怎么可能……”朱熹宣心疼地望着她。
“玉玲珑,若是十天之内朕看不到你绣的龙袍,朕不只要你的小命,更要陔王陪葬。”
尽管看着玉玲珑胜券在握的表情令他觉得不快,但他依旧不相信玉玲珑做得到。
光是绣一只团龙,就得费去数个时辰,而千只团龙,区区十天的工夫,怎么完成得了?
“谢主隆恩。”玉玲珑自信地伏身谢礼。
***
“玲珑,你为何要答应?”
朱熹宣一出宫门,坐在马车上,便拉着玉玲珑直问。
“王爷不相信玲珑的本事?”她旋过眸子,甜甜地说道。
“不是不相信,而是……”朱熹宣欲言又止。“本王认为要洗刷冤情,还有其他的办法。”
“像陬王那般造反吗?”她淡淡地说道。
“你!”朱熹宣惊诧地望着她;她怎会知道他的想法?
“玲珑不想王爷也落得陬王一般的命运,只要还有机会,玲珑会愿意尝试,玲珑……没有向命运低头的习惯。”
而她,也是因此而怨了玉环彬那么久;只要五个姐妹在一起,用不着锦衣玉食,用不着堕入烟花也可以过的很好;她并不怕吃苦,她怕的是大家都把她当成累赘,当成不事生产的废物。
她不要他像大姐一般,为了她不断地委屈自己,她不要啊!
“可是,皇上根本就是欲置本王于死地,你又何苦趟这淌浑水?”朱熹宣心疼地搂紧她。
“王爷可以心疼玲珑,玲珑难道就不能为王爷做一些事吗?”
爱人的心都一样,他怎能以他自个儿的想法,去想她的感受?
“本王是不愿意……”朱熹宣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不了解皇上的性子,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才不愿意让她置身险境;就算十天后玲珑当真送上千只团龙的龙袍,又如何?
那岂不是令皇上更下不了台,遂而痛下杀手?
他自以为是天,任谁也阻止不了……除非……杀了他,就如熹康所说的那般,还有何法可施?
“王爷,不准玲珑与你共患难?”她误解地气恼着。
“不……本王……”
朱熹宣明知她误解他的意思,却又不打算出言说明;误解了也好,他日以后她才不会怨着他。
这样……也好……
朱熹宣径自敛下深情幽邃的眼眸,不再理睬玉玲珑。
第十章
出了京城,由陆路改走水路,搭乘舢舨回南京也已经过了三天。
这几日,玉玲珑将自己锁在青柳阁里,不断地绣着团龙,夜以继日地绣着,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朱熹宣。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是恁地无情淡漠地别开脸,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令她知道,他——不愿同她患难与共。
可是,她仍不断地绣着团龙,尽管心已然揪得痛楚难忍,她依旧不放弃。
她不但是要救自个儿的命,要救他的命,更要洗刷玉家的冤罪,证明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这支撑她数年的念头。
她没有错……
***
夜深入静,万物阒沉,朱熹宣心烦地踱出自个儿的宅院。
明儿个,就得再次上京,而玲珑……仍在青柳阁绣着团龙吗?
她为何如此固执,为何不愿听他的劝?
这几日下来,他用尽办法,只为了令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她却执拗不听。
然而,尽管她真绣好了千只团龙,又能如何?
她不会懂得污秽的政权,更不会懂得君无戏言这句话,只是用来巩固天子的面子。
朱熹宣踏着碎石子路,沿着一路柳絮往松涛阁外的客房走去;每当他心烦时,走到这间厢房总会令他觉得心底好受一点。
那是玉环彬曾经住过的客房,现下已成了不留客的厢房,是他独自留恋的地方;然而,今夜往这里走,并不是为了睹物思环彬,而是想要静一静,纯粹只是想着该如何面对未来。
可……愈走近厢房,便更清楚地听及一声声的琴声,幽冥地自厢房里传出。
朱熹宣虽然纳闷,却仍一步步走近厢房,打开大门直接往二楼厢阁走去;愈是走近,琴声愈显悠扬,愈是靠近,琴声益发高昂。
声声激烈、声声切、声声悲叹、声声怨,如饮泪泣血、扯心撕肺,声声凄恻地敲入他的心中。
他走过屏风,见到一袭白衣的玉玲珑依在窗口,正停下抚琴的动作,略斜过身子,一双盈泪湿润的眸子,在月光照映之下美得不可方物,俨如仙界神埃袷悄且惶斓摹�
“环彬!”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朱熹宣来不及收口,深情地喊出玉环彬的名字。
玉玲珑身形一怔,琴弦立断,狠狠地扫过她的纤纤玉指,在她的手腕上划下见骨的伤痕,俨如在她的心上掠下深深的一道伤口,悲楚的鲜血代替泪水,不断地往下滴……
他方才……叫她什么?
难道,自始至终,全是她的奢想,全是她的幻象?
他根本不爱她,遂他不愿意她同他患难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