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斗志,反倒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一直以来,他们的斗争都发生在暗处,正面交锋的情况可谓少之义少。今日,宁致远竟然主动派人到平王府递请柬,这引发了他的兴趣。
他想知道这位实力计谋皆不逊于他的后生晚辈,手段到底可以要到什么地步。
龙静云的到来,令永靖侯府蒙上一层沉闷的气氛。
下人大都知道自家侯爷与平王不合的事情,这回平王大驾光临,实在让众人不知是喜是忧。
早早的,宁致远已于雅风亭中候著,又是一袭惯穿的素净白衣,远观去,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晚辈宁致远恭迎平王大驾。”一见龙静云到来,宁致远起身施礼。
“侯爷何须以晚辈自居,龙某早闻侯爷年轻有为,只是一直未有机会领略风采,此番才算是明白英雄出少年的道理了。”
暗地里斗了这么久,龙静云此回却是第一次细细打量宁致远的外貌,觉得他眉宇间竟有一丝熟悉。
“平王爷谬赞。晚生年纪尚轻,历练不足,行事有许多不当之处,日后尚需王爷指正。若蒙不弃,王爷还请直呼晚辈一声致远,又何必多添繁琐。”
宁致远淡笑问,态度自如,不卑不亢,俨然一派大家风范。
此等人才,不能纳为己用,实在是一大憾事,龙静云不由得再度感叹。
“好!”龙静云也是快意之人,端杯道:“致远,我们酒逢知己,今日索性开怀痛饮。”
“这是自然,只是……”宁致远一抬手拦下龙静云的酒杯,眉眼间不似平常那般云淡风轻,反倒透著一丝凝重,“这一杯,当由我敬您。”
龙静云微怔,随即点头道:“好,那下一杯……”
宁致远拾手又是一拦。“不!下一杯,还应我敬您。”
龙静云不禁警惕心起,他竟摸不清宁致远心里在算计什么。
宁致远也不多说,只是连敬了龙静云莫名其妙的三杯。
“致远,有话不妨直说吧。”莫名地,龙静云心中烦躁起来。
直说?宁致远苦笑。照例说,他不该在敌人面前如此痛饮,但眼前这个敌人却令他心情万分复杂。该来的还是要来。
宁致远放下酒杯道:“那……致远就直说了。”
他正视龙静云。
“王爷之所以看晚辈不顺眼,是因为晚辈不肯归顺王爷,执意辅佐太子,而王爷如此煞费苦心地要置致远于死地,怕也是为了十四皇子吧。”
龙静云饮酒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宁致远会讲得这么直接。
“听君一言,似乎话里有话。”
宁致远淡笑,“王爷多虑了,致远只是就事论事。不过,王爷之所以如此,想必也是和十四皇子父子情深,本……”
“永靖侯!”龙静云暗暗心惊。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无凭无据,话可不要乱说。”他本还对他抱有惜才之心,但如今,怕是由不得他不赶尽杀绝了。
宁致远见状,又饮一杯。“致远得罪了。”
龙静云静静审视著面前这个他千方百计想要除去的人,心中却忽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虽然他还不知道宁致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饮酒时那淡然的神情,真的像极了某人。一个他愧对的人。
“王爷且不要惊讶致远如何得知此事,致远也绝对不会以此要挟王爷,还请您不必紧张。”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致远轻叹,“我只是想说,王爷,您就单凭十四皇子一句话,就真的认定了他是您的骨肉吗?”并且甘心以一个父亲的身分为儿子打天下?
龙静云皱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表面上虽然无动于衷,但龙静云心中已经涌起千层波澜。他并非没有思量过,但龙继和口口声声说是莹儿亲口告诉他的,还拿出他们当年定情的信物……
“您可以听不懂,只要听我说便好。”宁致远目光微冷,“据我所知,十四皇子根本就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啪!龙静云手中的瓷杯应声而裂。
“当年,莹妃确实怀有身孕,但是……”宁致远冷冷地扫了一眼龙静云,“却被有心人士利用,执意送她进宫中。她怕被人知道后自己腹中的骨肉不保,只有隐瞒真相,让孩子以龙子的身分生出。”
他凝视龙静云,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她原本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可是在见识了宫中的黑暗后,她后悔了,她后悔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氛围长大。于是在最后关头,她把自己的孩子和陪嫁丫鬟的孩子掉了包。”
“不可能,那莹儿为什么要对继和说我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她没必要骗他。
“你还不懂吗?”宁致远幽幽地看著他,“因为,她恨你。”
胸口一闷,龙静云觉得自己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他怒视宁致远,目光是说不出的犀利。“我凭什么相信你所说的话?”
如果真如他所说,龙继和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这几年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凭这个。”宁致远手一挥,抛出手中半块白玉。那上面刻著的是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可惜只有一只。
“这个,才是你们真正的定情信物吧?”
在见到玉石的那一刹那,记忆如潮水将龙静云淹没。与龙继和手中的那枝名贵玉簪不同,这只是一块廉价的玉。当日他与莹儿初见,他立即倾心,奈何身边又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莹儿便借口喜欢鸳鸯,要他买来送给她。其实他们都一样,只是想有个睹物思人的东西罢了。
想不到,那分刻在两块玉上的鸳鸯离散后,他们也走上离散的命运。
“为什么你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龙静云声音低沉,似是强压著痛楚。
宁致远幽幽一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龙静云一凛。他这才发现为何自己一见宁致远便会感到心情喜悦,为何觉得有那么一丝难以形容的熟悉。
宁致远那狭长的眉眼,分明就是莹儿的翻版。
“你……”
“是。”宁致远亲口证实了他的猜想,“我就是那个被掉包的孩子。”
这就是隐瞒了二十多年的事实真相。尽管养父母临终前希望有朝一日他们父子相认,但他却想将这件事一辈子都隐藏下去。
母亲恨父亲,他何尝不恨?
当年的父亲,是那么利欲薰心,以致抛妻弃子。若非他命大,如今他就是那个倒楣的十四皇子。在那样的阴冷环境长大,他难以想像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今天,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先是在两年前亲手将毫无胜算的他送上战场,险些丧命;又在他凯旋的路上派人行刺,要使他双腿全废;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视为亲人的兄弟们下手。
他再也瞒不下去了。
他忍让,并非因为他惧怕他、并非因为他尊敬他。
“你也恨我?”
那样的目光,龙静云分明就是见过的,就在当年莹儿入宫的时候,她回眸,眼里便是这般深深的怨慰和憎恨。
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他对宁致远莫名的重视,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喜爱,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这才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我恨你。”至此,宁致远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心灵深处的仇恨。
纵横十数年,龙静云第一次感受到失败的滋味。他败了,败得彻底,而这一切的元凶竟然就是他自己。他亲手将妻子送入火坑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