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小宝房里看一看,可爱的小女孩己睡熟了,那圆圆的苹果脸蛋好安详,好快乐满足的样子。卓尔心头突涌上难以言而的内疚,急忙退了出来。
她先回房去换衣服,然后冲个凉,她想把一切隐藏得更深时,才见坚白,这样会更好些。
从浴室出来,竟看见坚白已半躺在床上,慢悠闲的微笑望着她。
“对不起,没回来陪你们晚餐。”她努力自然地微笑,但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你在放大假,不是吗?”坚白温文的。“等你玩够了,闲够了,再开始你的新工作吧!”
“新工作?”她坐在床边。
“徐家的好主妇啊!”他风趣的。
她也笑了起来。她是不必紧张的,坚白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相信他的大量也能包容,陪老同学吃餐饭而已。哎! 怎样的老同学1
“我不想把它当成一种工作,因对工作渐渐会有厌倦感,终有一天要退出。但主妇——是我一辈子的身份,不可能改变。”她说。
“很好,很好,”坚白笑。“我发觉香港的女人只有你才会讲这些听来古怪,却很有道理的话。”
“小心得罪全香港的女士。”她摇头。“今晚真的没有应酬?”
“我不是说过推了应酬要陪你的吗?”他说。
“真对不起,我真的忘了这件事!”她歉然的。“明天我可以补回来。”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哪儿需要补呢?”他说:“而且明天下午我得去东京开会。”
“哦——什么时候回来?”她心中大喜,立刻又感到羞惭,她怎能为坚白出差而大喜呢?
她是想见毕群的,只是——再这么往前走,她可会有回头的余地?
“两三天,”他不置可否。“这次开预算案会议,需要较长的时间。”
“我——只是担心你对东京的食物不习惯。”她有些心虚的说。
“要不要一起去?你也可以在东京买点衣服。”他说。
“免了,这个时候东京正大减价,卖的都是一些次级货,哪能买到又新又好的东西?”她摇头。
“小宝还没开学,可以带她去玩一圈。”坚白说。他大概很希望卓尔同去。
“还让她去玩?美国刚回来,心野的不得了,再去东京,下学期别念书了!”她说,有点夸张。
“小宝是个乖孩子,功课一向很好,怕什么呢?”他说;“如果你去,我可以在东京多逗留两天!”
“算了,这次算了,”她连忙摇头。“还是等圣诞节去北海道滑雪好了!”
“那个时候你更不会去,”坚白十分了解她。“正当旅游旺季,你能忍受机场人山人海的情形?”
“你是希望我明天一起去?”她看他一眼。
明知他从不是个坚持的人,所以她反问他。
“我不勉强你,”他笑起来。“我只是担心你逛街逛厌了,留在家里无聊。”
“怎么会呢?我才从繁忙的工作里逃出来,巴不得多过些悠闲的日子!”她淡淡的。
“那么就由你坐镇大本营吧!”他拍拍床。“还不上床休息?”
她慢慢上了床,盖好毛毯。
“你——知不知道我跟谁逛街?”她问。她是心虚,这话题根本不该提出来。
“谁们?难道不是爱玛?”坚白意外的。
爱玛是卓尔在香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不是她。”卓尔立刻否认。爱玛和坚白不熟,万一坚白顺口提起,爱玛会一头雪水,那很不好。“你以为我只有爱玛一个朋友?”
“哦, 那是谁?”他温柔的望住她。
坚白的温柔不同于毕群。坚白是呵护、关怀、谅解和永恒的,而毕群却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足以把卓尔整个融掉。
“你猜不到。”她故作俏皮。“是位男士。”
“有那么好兴致的男人?不上班工作而陪你逛街?”他完全不相信。
“哎,是阿菱。”她终于说:“那个时装设计的阿菱,你记不记得她?”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笑。“我一直觉得她像日本新潮的女性,我叫她菱子小姐的那个,是吧?”
“正是。”卓尔笑了。“她是自由职业,可以陪我到处走,换了别人怎么行?”
“我们是义气朋友。”她又笑说。
“逛了那么多街,怎么没见你买东西?”他顺口问。
卓尔吃了一惊,她怎么连这一点都忘了。
“订了几套意大利服装,还没有到。”她吸一口气。“还有几双鞋子,阿菱在帮我配皮包和衣服。”
“认识菱子真好,服装方面倒不用你花脑筋去想。”他说。
“谁说不是!”她睡倒下来。“还不休息?”
坚白熄了灯;也躺下来。
沉默中,只闻他俩的呼吸声,坚白是平稳的,卓尔却似乎有些困扰。
“我想你是刚离开公司,精神没有寄托。”坚白在黑暗中低声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卓尔原意外。
“你向来并不喜欢逛街、喝茶、聊天,”坚白轻笑。“这两天却乐此不疲。”
“是想改变一下。”她说:“我厌倦了这么多年来一成不要的自己!”
“哦? 你认为一成不变不好?”他很意外。“难道这些年我又变了吗?”
“没有,你也没变,”她说:“我们大概是最固执、最保守、最古老的一对。”她笑。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搭配。”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我们不是一直捐幸福愉快的吗?”
“有时生命中追求的不只是幸福和愉快。”她说溜了嘴,但后悔已来不及。
“哦——你是这样想,”他沉思一阵。“卓尔,是否你觉得仍有所欠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忙加以掩饰,她怎能这么不小心呢?“我的意思是——生命中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永无止境?这么大的野心?”他笑。
“我说的追求该是精神上的,”她又补充道。“其他的我要求不高。”
坚白沉默了一阵,轻轻笑起来。
“精神上,你不满足。”他说:“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太少时间陪你。”
“别误会,坚。我并不抱怨这些,我也不是个成天要人陪的女人,”她叹息。她该怎么说呢?愈说愈糟,愈描愈黑似的。“我的意思是——我想再念点书。”
这个意念是在情急之下涌上来的,她没有想过要再念书,从来没有,离开学校已十几年了。
“念书?很好啊!”他立刻赞同。“怎么不早说?我一定帮你的。”
“也不能说念就念,有小宝又有家庭,我还在犹豫,我只是这么想。”她说。
“想做就去做,目前不是流行这句话吗?”他笑。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顾虑很多。”她说。
或者不该说顾虑,而是柬缚。
“你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太太,”坚白轻吻一下她的面颊。“能娶到你,是我毕生最大的幸福。”
她竟有躲避、退缩的冲动,坚白吻她面颊,她——怎么会觉得厌恶呢?
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别这么说,我绝对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她说。
“我的想像远不如真实的你好,”坚白握住她的手,她挣扎一下,却挣不掉。“你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太太!”
“你这么说我,我心里负担很大,”她叹一口气。“我怕有一天会令你失望。”
“对你,我有绝对的信心,”他笑起来。“你有一颗世界上最美好的心灵。”
“把我说得这么好,我会受不了!”她淡淡的。
“我总是说真话,你是知道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