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人很少,安静得不得了,有大草坪,有各种设备,沿路也能够看见少少的田间阡陌,这勉强可算是毕群口中的大自然吧!
“地方很静、很美,却找不回往日的意境。”他说。
“就算回到以前那几,我相信也已经完全不同了,”她笑。“时间是重要因素。现在的时间不对了!”
“时间如果真能倒流七十年——”
“那时你我都还没有出生呢!”她以开玩笑的语气打断他的话,她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因为到今天——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握着她的手漫步在草地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刚才还在剪枝的园丁也收工了。天也高,风也缓,云也淡,那感觉——真是另一番滋味,不像情,不像爱,仿佛甜酸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我们终于都长大了!”他突然感叹的。“当年实在是小,是不是?”
她没出声。当年她不满十七岁,可以算小,但他已二十三,怎能算小呢?或者该说是年轻,但她不出声,这句话实在没什么意义。
“你想过我们能够再见面?能够再像以前一样的散步、聊天吗?”他凝望着她。
“没有!”她简单的答。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他再问。
“不是傻,是有点莫名其妙。”她故作轻松。
“是吗?”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如果这样说,那我当年不也莫名其妙了!”
“你知道就好!”她笑。
“你很残忍!”他摇头。“这么轻松就抹煞了以往的一切?卓尔,你在为难我1”
“我没有理由为难你,不是吗?”她也摇头。“我们以前是同学、朋友,十几年后再见面,当然仍是同学、朋友,你来香港,我招待你,这是天经地义的1”
“是同学,是朋友,”他自嘲地笑。“我怎能甘心只接受这些?”
“不是甘心与否的问题,”她看着远方。“而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卓尔,我不明日,你怎能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你那么留恋一个温室?”他说。
“未必是温室,有时也有风雨,但这是生活,”她说:“我喜欢坚白,我爱小宝。”
“但是你也该为自己活,小宝会长大,终会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你不该就此妥协!”他紧紧的盯着她。
她很想告诉他,他的来到的确使她震惊,使她心中波涛翻涌,但——只此而已,她无法再跨前一步,因为——她仍然看不穿,看不透他!他的心依然是个谜。
她甚至想过,他来——当真如此有诚意?当其来寻回以前失落的爱情?或是想来报复她?
是!她有理由怀疑。为什么那么多年他不来,而要到离婚后的今天才来?他会不会嫉妒她的幸逼,嫉妒她的成就和成功?一个女人靠自己打出天下实非易事,毕群至今仍靠着母亲留给他的钱——他是有理田嫉妒! 而嫉妒是足以令人做出任何事的。
她必须保护自己,她已三十三岁,是坚白的太太,小宝的母亲,她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怎么不说话?”他依然望着她。
“没有话说。”她摊开手。
“卓尔,你是在逃避!”他说。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她笑。
“你不相信我是认真的?”他直视她。
“毕群,我只是做你的导游?”她小声叫。
“我说过我要的不是真导游,你明白的!”他说。
“那不可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说得那么明白,那么直截了当了,而她,是不是该表现得更坚定些?
在目前的情形下,根本不可能。她绝对不会放弃家庭,尤其是小宝,至于坚白——他是个坚强的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受得了,真的。
可是她也不可能做什么。她是那样矛盾,毕群对她——她是没有办法,无可抗拒的。但她内心却保守又传统,她不能接受他的美国长住之后学来的那一套。
“为什么?”他突然抓紧了地的双手。“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我——不愿意!”她终于说。
他缓缓的放开她的手,眉心聚拢,那仿佛不能置信的脖子紧紧地盯着她。
“你没说真话,卓尔。”他的声音也哑了似的,几乎低不可闻。
“我说的是真话,”她淡淡地笑。“目前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我不想令自己遗憾一辈子。”他说。
“冷静一点,我们在路上走过的脚印,是不可能抹去的,”她力持理智地。“而那条路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走上去的,又没有人逼!”
“我不是心甘情愿,我——无可奈何!”他摇头。
“毕群,对所有的事都公平一点,行吗?”她说:“你的无可奈何难道是别人造成的?”
“我怨我自己一辈子!”他垂下头。
“我今天陪你来玩,我们能不能谈些快乐点、有意义的话?”她说。
“做惯女强人,连口气都不同了。”他笑了。
他不笨,这种情形下再说也无益,他会见风转舵。
“现在是家庭主妇。”她耸耸肩。
“不像,”他说:“我还是喜欢你出来接触社会。”
“坚白喜欢我在家!”她说。
“我和徐坚白可以说是两个极端的人。”他说。
“也许吧!我对他没什么研究。”她淡然。
“自己的丈夫也没有研究?”他打趣。
“去了解一个人是很烦的事,我喜欢简单。”她说。
“我呢?”他半开玩笑。
“我更不了解你,”她笑。“从你的外表是绝对喜不见你的内心的,当你沉思时,更是深沉不见底,刘芸也这么说。”
“刘芸有理由不了解我。你不该!”他又握往她的手。“我认为当年我们彼此都握了解。”
“那就错了,”她摇头。“当年我觉得你的世界太大,大得没有边际,而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我的世界很小,家庭.学校、教会。如果我投入你的世界,我会溺毙,我会完全失去自我。”
“我的世界太大?”他想一想,笑了。“这是什么道理?我竟完全不明白。”
“你明白的,只是不肯承认。”她肯定的。
他再想一想,沉默不语了。
“你有太多的面目,太多重的个性,我完全捉摸不到,”她笑看说:“当年——我很怕抓到的只是个面具,我真的很怕。”
“也许我有很多假面具,”他缓缓地摇头。“但在众多假面具之中必然有个真的,如果你都不知道真假,那我——简直蠢得不能原谅自己,卓尔,原来你对我全无信心!”
然而,这件事与信心有什么关系?
第九章
晚餐之后,毕群才勉强答应让她回家。
也许不能说他太坚持,卓尔的心把不定主意才是主要原因。她不想那么早回家,但又担心坚白没有应酬,矛盾了半天,再加上毕群那么有诚意的挽留她,于是她暂时放弃心中的挣扎,陪他晚餐。
只是陪他晚餐,对不对?没有其他任何事,甚至毕群也没再讲暗示或露骨的话,但——她心中还是不宁。
她无法接受他再去夜总会的要求,如果她现在不走,她知道,她将不能自拔。毕群对她又岂止是老朋友、老同学这么简单?
回到家里,小宝已上床,坚白在书房里看书,佣人都回到自己房里,留在偌大的家中,是一片温馨安宁。
卓尔深深吸一口气,她要自己先平静下来,她不能露出任何痕迹,她不想让家里起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