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月连自己都不想回答了,何况是妈妈?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紧闭。
葛母气急败坏地来,垂头丧气地走。
葛月睡到深夜才醒。
突起的声响没吓着她,但她犹豫着该不该接电话。
来电者可能是故事里的男主角,也可能是女主角。女主角舍男主角,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上三十岁的男人,这样的一个故事背后的真相,是她能负荷的吗?
她坦承,自己一直在追寻真相,然而在追寻的同时,她也害怕知道真相。
“喂,葛月吗?”
“是。”是女主角打来的。“请讲。”
林霭梅料她知道自己是谁,于是没报上姓名,直截问道:“晓雷告诉过你,他一直不跟我结婚的理由吗?”
“提过。”
“他现在的经济能力已足够他养好几个家了。你说你们已经相爱,那他可曾向你求过婚?”
葛月听得出她是想间接证明那句“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
“不曾。”
“葛月,晓雷一定对你说了很多我和他邻居那几年里发生的大小事吧?”不待回答,她径往下说:“你也听我说一遍,可以吗?看看我说的和他说的是不是一样。”
“可以,你说吧。”
半个钟头过后,她说有事要忙,于是挂了电话。葛月又听了一些很平淡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正在加深她和杜晓雷的距离。
她感觉得出,林霭梅试图透过这些平淡的东西传达一项讯息,那就是,男女主角的关系曾如贾宝玉和他身上的那块玉一样,一刻不离。
葛月把冷气关了,因为她觉得好冷。打开窗子,她吸了口夏夜的风,发现杜晓雷站在路灯下。
路灯如昨,他的身影如昨。
他消失在路灯下不久,她的门被轻叩三声。
“为什么不按铃?”她开了门立刻掉头回客厅。
“‘谁在敲门?’”他笑着在她身旁坐下。暗示着自己曾看过她这篇短文。
“你是林霭梅的邻居,不是我的;我的邻居是宋绍钧,只有他可以敲我的门。”
“生气啦?因为我好几天没跟你联络?”他的体贴如昨。
“生气?怎么会呢?”她按下遥控器,再度将室内温度订为凉爽的秋季。“早习惯了你这种很‘杜晓雷’的出现方式。你不是早就把提出分手的主动权留给我了吗?我记得我没说过要跟你分手的话,所以你的出现并不令我意外!”
她说的句句是气话,可是最后这些气都消失在他充满思念的眼神里。
“晓雷,我想你!”她扑倒在他怀里。
“我也想你。”
他愈来愈渴望这种紧抱着她的感觉,那是种令他满足、踏实的感觉。
当环境不能对人产生威胁时,令人恐惧的就是自己。葛月能减轻他的恐惧。
吻她能减轻他的恐惧。
“本想先打个电话给你,你的电话一直占线,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吻干她的泪之后,他解释。“你妈刚才又跟你讲了什么?怎么讲那么久。”
“我不知道。我一听是她就把话筒放在一边凉快,半小时之后再挂上就行了。”她欺骗了他,但她觉得这是必须的欺骗。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久。
“他告诉过你,说他偷了同学的钱这件事吗?”
“嗯。他是为了你才那么做的。”
葛月替林霭梅强调了该强调的部分。
“污点。这是他的污点。”
林霭梅的冷然使葛月不由得又为杜晓雷抱屈。显然林霭梅并不知道,杜晓雷在为她偷钱之前,已偷过别的东西,偷了好几年。
这个事实令葛月十分安慰。他没骗她,他说过,偷杂货店老板东西的事,他只对她一个人说过。
“你看不起他吗?因为他做了这件事。”
林霭梅沉默了。没错,她是看不起杜晓雷。他既然能为她去偷钱,那他为什么不能再为她牺牲一点男性的尊严?她早已为他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和她的命运已紧紧相连,他们是同一种出身的人;告诉自己,她之所以能具备比他好的条件,是因为他的牺牲;告诉自己,她必须报答他。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他的污点也是她的污点。既然已经有污点了,那么这个污点是大是小就不再重要了。
“葛月,你想过没有?他凭什么有今天?凭什么拥有财富,凭什么享有世俗眼光里所谓的高社会地位?你想过吗?”
她想过,也给了自己答案,所以她从不求证。
“在我生活的这块土地上,一个人只要肯吃苦,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也许还靠了点运气,但我深信,他是个能吃苦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你亲眼目睹了他的奋斗过程,再说,古今中外都不乏一夜致富的人。”停下片刻,她沉笃地道:“我相信他。”
“是吗?我倒认为你该相信我才对。”林霭梅立刻回了一句。
“相信你什么?”
“他今日拥有的一切是我给的。”
葛月倏地愣住。林霭梅跟着就说时间已晚,改天再聊。
的确,夜已深,但葛月了无睡意。
杜晓雷今日所拥有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是林霭梅给的?她想起自己惟一一次被他请去他的办公室,那天他要她坐上他的总经理座椅,说是要她体会一下,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时的心情。
她信了林霭梅的说法。
几天过去了,葛月仍不愿正视这个事实,这个她尚未向杜晓雷求证的事实。
这事实必定是故事的转捩点。这个事实导致了男女主角没有明天的命运。
“你瘦了。”
杜晓雷来看她了。她看出他眼底有一抹怜惜,自己的确形容憔悴。
“林霭梅是你的初恋,也是你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个恋人吧?”
她忍住心痛问他。她挥不去那句“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即使林霭梅所指的“女人”不包括她自己,至少也包括了她,葛月。
“我的最后一个恋人是你。”
他答得迅速、坚定。若不是因为对林霭梅心怀愧疚,他很想告诉怀里的女孩,说自己的初恋也是她。
“你爱我吗?”她终于问了。
“爱。”
“我们——有明天吗?”
他答不出来。这个“明天”该如何定义?
她不再逼他,因为她还站在他这边。
“我们坐下吧。”她拉着他坐。“我要你讲故事。今夜,你必须把故事结束。”
结束得了吗?他惶惶然的心倏地一抽。立刻,他又觉得,也许今夜故事就真的结束了。
“好久没接着讲,我忘了自己已经讲到哪里,你记得吗?”
她点点头。“讲到你病了很久,病还没好她就告诉你说她要结婚了。”看他一眼,她很快地接着说:“我知道这不是重点。你记得我们全身湿透,不得不住进旅馆那次?你忽然说了一些跟她有关的话,我想那才是重点。”
他记得。
“那晚是我和她最后一次机会。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发生。”
她给他个鼓励的眼神,要他勇敢地说出属于他和林霭梅的,最后一夜。
“当她告诉我说她要结婚的那一刻,我立刻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终于做出正确的选择了。我不可能不难过,但是,我更愿意祝福她。于是我对她说:我祝福你们。谁知道,她立刻又露出那种眼神,那种——”他说不下去,神情一如当年那般无助。
“那种要跟你同归于尽的眼神?”她接了下去。在听过林霭梅的版本之后,她确信自己不会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