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他幸福地笑了,幸福地又闭上眼睛。创痛中,他享受着来自一个了解自己的女孩的关心。
隔天上午,杜晓雷立刻打了电话回台北,交代员工一些事之后,继续待在病房里。
“怎么办?你还得住两天医院。”葛月一直守在身旁。
“这样很好。”他倒开心。“感谢暴走族让我们可以在异国多流连两天,整天腻在一起。”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在她羞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唇刚移到她的唇畔,叩门声分开了四片唇。
本以为即将推门而入的是护士,却听叩门声再响,响得较前急促。
“谁呀?”她边问边朝房门走。
开了门,她看见的是手提一篮苹果的美丽女子。
第八章
“请问你是?”
“我是来看杜晓雷的。”
葛月立刻就猜出眼前的女子是林霭梅,不因为她说国语的缘故。她请她入内,无措地回头看了杜晓雷一眼。
“怎么晓得我住院了?”他问逐渐靠近的林霭梅。沉着的口吻使葛月判断不出他可也有无措感。
“昨天的夜间新闻报导了河堤上的意外事件。”她省略了细节。虽然他此番前来,尚未去她家探视,但她知道他人在日本。
“一对台湾情侣在河堤上遭到暴走族攻击”的报导使她无法不做联想。只消打一通电话到警局查询,她便证实了这对受伤的“情侣”之一是他。
她接着在床沿坐下的举动使一直站在一旁的葛月出声了。
“晓雷,我出去一下,你们聊。”
他点点头,给她的眼神是十分复杂的。
“她就是你向我提过的那个写文章的女孩?”林霭梅目送葛月离开病房之后,回头平静地问他。
“嗯。”
“她看起来没事,你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嗯。”
“这次来怎么没去我家?”
“本来也打算去看看你们,没想到出了意外。”
“那就下次吧,下次你带她一起去我家。”
“再看看吧。”思忖片刻,杜晓雷决定再对她说句违心的话。“其实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这次会一起来是巧合,有下次的可能性很低。”
“这样啊。”她笑得自然,问得和气。“好可惜。我一直鼓励你交个女朋友,你怎么到现在还交不出成绩单呢?”
他扯了下嘴角,企图笑得自然一点。
“柏原先生他——近来好吗?”他问候她的先生。
“好呀,怎么不好?日本人都很长寿,我想他也不会那么快就丢下我。”
“霭梅——”
他胸口一向的压力再次抬头,使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安慰的,愤怒的。
“喔,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所以,我只来看你这一次,你等回台北之后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就好。”停了停,她笑着说:“你表姐夫要我代为问候你一声。”
“你也替我谢谢他。”他依旧说得压抑。
“我会的。喔,差点忘了问你,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还有,你跟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
“她叫葛月。我帮我姐买花,在花市里认识的,我麻烦她帮忙抬花篮。”
她点点头,从床沿站起。“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葛月在医院大门口等到林霭梅的出现之后,才回到病房里。
一直到他们回台北,有关林霭梅的话题不曾再出现在两人之间。
葛月万万没有想到,林霭梅会打电话给她。
“是,我是葛月。”
“你我在晓雷的病房里有过一面之缘。那天我来去匆忙,没机会跟你讲话,好可惜。”
葛月一时间接不上话。林霭梅温和的口气让她不寒而栗。
“我也觉得很遗憾。”良久,她应酬了一句。
“你跟晓雷还有联络吗?”
“偶尔。”
“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
“聊他和你的事。”
“哦?他还告诉你这些?”
“嗯。我写东西,他大概是想提供我素材吧。”
“你知道多少了?他跟我之间的事。”
葛月又答不出话来了。这一刻,她相信自己真的是个超级理论家。与其说写作是她的兴趣,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很多她在书里教别人做的事、讲的话,都是她自己做不到、说不出的。如果她把自己写进书里,恐怕也只够格当个令人同情的弃妇,绝对成不了夺人所爱的第三者。
“你感觉得出他在讲故事时的心情吗?”
“我想他应该有点后悔吧?他说他的爱情没有修成正果,指的应该就是跟你的这一段。”
葛月直觉地敷衍她,目的在保护自己,也保护杜晓雷。
“讲完了吗?”
“还没。”立刻她又改口。“喔,应该是完了,因为你已经结婚了。”
“是吗?”林霭梅轻笑着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嫁给了什么样的男人?”
“没有。”
“你想知道吗?”
“我猜你嫁的是个好男人,以世俗的标准来看。”
“为什么这么猜?”
“否则你不会放弃杜晓雷。”她替他吐着不平和不屑。
那天她在医院大门附近,看见林霭梅上了一辆豪华轿车,有私人司机。想她必是嫁给了财富,一种很安全的安全感。
“我先生比我大三十岁。”
接下来的一句话震住了葛月。这么大的年龄差距不是她可以接受的,即使那个男人富可敌国。
“你很意外,对不对?”
“呃——是有一点。”
林霭梅又笑了。那笑声听在葛月耳里是凄凉的,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恨意。
“葛月。”笑声停了,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喊得很沉重。“你会爱上晓雷吗?还是,你已经爱上他了?”
吸了口气,葛月决定说出实情,这部分她很肯定。
“我们已经相爱了。”
“你错了。”
像是头部被人狠敲了一记,葛月愣在当场。
“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林霭梅的声音已变得冰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会解释给你听,但不是现在。改天我再打给你。”
电话被挂断,葛月久久不能思考。
连续几天,葛月都无法思考。那些可以轻松换钱的文字,在听见“他无法爱任何一个女人”之前,可以毫不困难地被写出来、寄出去;而现在,她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她再度处于没有晨昏的状态,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好。
她听见门铃声,但她无法下床应门。
葛母最后不得不拿钥匙开门而入。
“你睡死啦?按了半天铃也不来开门!”她直奔女儿房里,责备声响彻整间房子。“快起来打扮打扮,然后跟我走,你陈叔叔今天过六十大寿,你少给我装死装病的,我今天就是用绑的也要把你绑去见你陈叔叔和他那些亲戚朋友!”
她头昏得无法回答妈妈的话。浑沌间,她想到的是另一个六十岁的男人,林霭梅的丈夫。
“妈,我是真的想睡,不是故意要气你的。”
葛母不信,死拉活拖她下了床,她竟躺在地上继续睡。
“你没怎么样吧?”情况好像不太对,葛母怕她真的有问题,又使劲把她撑回床上躺着,紧张兮兮地摸摸她的脸颊和前额。
“睡饱就好了。”
葛母又起疑心。“葛月,你说实话,你,你,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还是不清醒,但是更不耐烦。
“妈——我只是几天没睡好,想一次睡个够,你干嘛联想力那么丰富啊?受不了!”
“真的吗?”葛母依然半信半疑,不客气地摸了摸女儿的肚皮。“不是最好。既然你说你跟他没怎样,我就姑妄听之。不过我提醒你继续睁亮眼睛,一路平安无事;你不要等哪天出了事再来找我哭诉,说你后悔没听我的话!”见女儿根本没反应,她追问:“为什么几天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