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要阿焰啊……
第七章
某日巧妍心血来潮,硬拉着云焰上山探望心儿的母亲,小雪假装没看见巧妍百般不愿的臭脸,说她也要跟,三个人便骑着骏马奔向半山腰的周家。
「咦?大娘,心儿到哪去了?」
到周家时,老太太正在用午膳,只见她安静吃着两三样炒青菜和一碗白饭,没看见心儿的身影。
「妍姑娘,你来了!」
听见巧妍的声音,大娘显得很开心,马上放下碗筷,等巧妍坐下。
「大娘你继续吃,不用招呼我们。」
「云公子也来了?」她隐约看到高瘦的男子身形。
「连小雪都来了呢!」巧妍用眼尾瞄一下小雪,真是爱跟!
「小雪姑娘也来了?真好,真热闹。」她欣慰的微笑道。她很喜欢四个人把桌子四边围满的美好感觉。
「你们都用过餐了吗?」她慈蔼的问道,就像问自家孩子般亲切。
「在客栈吃过了。」巧妍答道。「大娘,你快吃,别理我们了。」说着便捧起饭碗要放到妇人手里,不料却发觉碗身触感冰凉,一点热度都没有。
她讶问,「大娘,你怎么吃冷饭呢?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不是常常吃冷饭,应该不打紧。」妇人温言解释,「心儿这几天都到城内大夫的药铺那学制药和医术,天黑前才会回家。每天早上她都会事先煮好午膳,让我留着中午食用;虽然她出门前都会叮咛我一定要加热之后再吃,但我双眼不便,能省一事是一事,就没费工夫加热了。」
「那怎么可以!」在巧妍开口之前,小雪看不过去先说了。「我去帮你热菜。」说着端起碗盘就往厨房走去。
「小雪姑娘,不用麻烦……」大娘欲伸手阻止。
「不麻烦,你等会儿。」这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小雪在厨房热菜,巧妍则端起茶来小啜一口,还提议道:「大娘,心儿在药铺学制眼药的这段期间,我们天天带午膳上来陪你吃,你叫心儿不用事先煮好食物了,反正多些人吃饭有趣多了,你说是吗?」
「妍姑娘,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好……」大娘低头轻喃道。她很感动小姑娘对她的好意,但——她何德何能让他们对她这么好?
「大娘,你别这么讲,你不知道啊,在客栈用餐时,整个食堂里坐满了人,喳喳呼呼、来来去去的,烦都烦死人了!不如来这儿和大娘一块儿吃饭,刚刚好热闹,又不会太吵。且吃完饭还可以结伴到充满绿意的山谷小道散散步,难得过过如此清闲舒适的日子,我才舍不得轻易错过哩。」
「妍姑娘,你真是一个贴心的孩子。」
「嘻!」她掩嘴偷笑。「就大娘说我贴心,别的人可都说我是生来折腾人的磨人精呢。」眼尾捕捉到云焰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的怪模样,她当场指出,「阿焰,你可以笑得更开心一点!」颇有威胁意味地说道。
「等等,妍姑娘,你叫云公子什么?」大娘呼吸一窒,是她错听了吗?那个名字——
「叫他什么?」巧妍一头雾水。「阿焰啊!这名字我从小叫到大的,大娘觉得很怪吗?那我可没办法,我改不了口。」
「云焰……云焰……」大娘像受到极大的震撼,惶惶喃念着。
「大娘,你怎么了?」巧妍关心又疑惑的问道,随即倾身靠近大娘,想查看她究竟怎么了,却被她突然站起身的大动作给惊吓到。
她眨眨眼,楞楞地看向云焰,只见他脸色灰黯,沉默不语,像极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彷佛转瞬间即将掀起叫人措手不及的狂风暴雨。
小雪端出加热过后的饭菜放到桌上,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异。
正想开口询问,巧妍便先拉她坐下,伸出食指搁在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云焰哪云焰……」大娘苦笑着,双眼盛着泪。「该出现的全都出现了,是吗?这么多年的盼望终于实现,我想见的人一口气全都出现在我面前了……」她怎没想到呢?他姓云呀!这世间姓云的人并不多,她居然现在才想到!大娘不停深呼吸,好像极力想控制心头窜动的激烈情绪,不让它一下子泛滥而出。
她躬身探手握住巧妍的手肘,发抖的颤动传达到巧妍的双臂上。
「想必……这位就是皇上的六公主了?」不是妍姑娘,是巧妍公主才对。她人老了,这些相关联的线索,她之前竟一点都没联想到。
「大娘,难道您就是——」
话还没说完,大娘已经推开长椅,欲屈膝跪拜。「……公主殿下请受老妇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呀?大娘!」她用力拉起妇人的身子,被老太太这么一拜,肯定会折寿的。「就算是在皇宫里,我也担不起被年纪这么大的人跪拜啊!」
在她快拉不动的时候,云焰走过来轻松扶起妇人,顺道移来长椅让她坐好。
「娘,您知道吗?」云焰凝声问道,挺直背脊站在娘亲身旁,俊眸淡然无波,脸上一片空白,惟有下颚的紧绷稍稍泄露出他的激动。「您知道吗?我很想您。」
他不是一个会把心里想法讲出来的人,此刻,他却说了。他如愿见到十二年不见的娘亲了,可是,埋藏在他心底许久的诸多疑问,他真能问得出口吗?面对这样饱受沧桑之苦的娘亲,他问得出口吗?
十多年不见,娘亲竟老得叫他完全认不出来!算算她的年纪应在三十六、七左右,可眼前的妇人,看起来却不只六十……
是承担了多少沉重的压力,还是背负了多大的秘密,竟能将三十几岁的少妇逼成外表年迈的老妪?他的娘亲,究竟独自承揽了多深的苦痛啊?
「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她一手抓住云焰的手腕,一手像是寻求力量般地扶着巧妍的手肘,老泪从纵横的皱纹里缓慢滑落。「我的孩子,为娘的原本以为,在我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你了……」
语调颤抖,费力压下沉淀十数年光阴累积成的伤痛激动,她想起从前,想起骨肉分离之苦,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那是多么深刻的苦痛,就是活生生被扯下皮肉也没那么痛啊!
「既然舍不得骨肉分离,为何还要送我入宫?」
他凝视娘亲沧桑的老态,终究还是冷静的问出来了。多年来他心头始终梗着一个解不开的疑问,他找不到人给他答案,疑问搁着、悬着,总有一天还是得问出口的。
「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这句话您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说过了!」从不发脾气的云焰,难得在声音里掺入一丝激昂。「我不再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是您用几句话就能搪塞打发过去的。在佛寺寄住时,每当您来探我,我都想问为什么您要安排我住佛寺?为什么我们不能和爹、姊姊住一起?这样一家四口分居三地究竟是何用意?我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的疑惑,娘,现在您愿意帮我解答了吗?」
错过这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问出答案了。
妇人垂眼,灰浊的眼泪水不停,但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焰拿出巾帕,替她擦拭满面泪水。「别再哭了。」他无奈的化去嗓音里的严厉,温言哄道:「您明知您一哭我就什么都不敢问,每次都用这个方法让我住口。但是娘啊,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藏在心里一辈子的,您要真有什么秘密就说出来让我帮您分担,在这里的三个人都会守口如瓶,不会泄漏一字半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