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平顺的声音仍在耳畔不停回荡着。
「公主出嫁了,云焰开心——」
「公主出嫁了,云焰开心——」
她拧紧眉头抓起一地珍珠,胡乱的往空中丢去,珍珠落地,发出清脆敲击声,她不停的丢、不停的扔,想把云焰讨厌的声音彻底掩盖住。
「我不许你走,云焰你快滚出来!」
心情越发慌乱,她猛然站起身想出外寻人,脚步却被满地珍珠打了滑,眼看就要往前摔去
这一摔摔醒了她的恶梦,她浑身一震,倏然睁开眼,瞪着粉红纱帐顶端足足半刻,才意识到方才种种原来是一场梦。
是……梦吧?不安的坐起身,拂开帐帘,拉住帐外垂缀流苏的响铃线头,急促拉扯十馀下。
线绳直通隔壁房间,深深夜里,隔房铃铛声大作,云焰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绑,外衣也没披上,仅穿着白色单衣就往她房里冲进来。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他边走边扫视屋内状况,没见有刺客,只见巧妍呆坐床沿。
他走近她,她却伸出玉臂往他怀里扑来。
云焰接住她柔软香馥的身躯,任她扑在他胸怀。
「公主,作恶梦了?」他温声问道,扶住她腰肢一提,让她踩住他脚背。夜深露重,地板冰冷,为防她受寒,所以让她踩着他。
「……阿焰,无论何种理由,你都不能离开我!」她软脆的声音带抹怨恨,那是从梦里带出来的。
他浅笑,刻意忽略少女的身体所带来的香气和凹凸有致的柔软。
「云焰不会离开公主的。」
「这辈子只有我赶你走的份,你永远都不准说要离开!」她霸道的恫吓,不容反驳。
是作了他离开她的梦吗?云焰宠溺的轻抚她的发丝,轻声哄道:「好,只能公主不要云焰,云焰不会主动离开公主。」
「你发誓?」
「我发誓。」他依顺的举起单手,向天立誓,「云焰今生绝不主动离开公主身边,若有违誓,愿遭天打雷劈。」
她满意的听着,终于露出甜甜笑容。「这才对。」获得他的保证,她心瑞安定许多;至于刚才那个讨人厌的恶梦,就怏忘了吧!
伏在他可靠的胸膛上,她好奇的拍拍打打,「阿焰,你是偷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胸膛变得硬邦邦的?」
明明他武功不佳,虽天天勤奋操练学习,但总无太大长进,可为何他不只变高长壮,甚至连胸膛都厚实了起来?
他面色一红,抓住她乱来的小手。「公主,夜深了,你该睡了。」打横抱起她,步伐轻盈的将她放在床上躺平并盖好丝被。
「公主安睡。」
他帮她理好纱帘就要离去,却听见帐内的她细声说了一句:
「嘻,阿焰脸红红,害羞了。」
他脸又红了几分,当作没听见她说什么,转身快步回房。
床上的巧妍躲在温暖的被窝里,隔着纱帘远望他瘦削的背影。
她好害怕寂寞、好害怕孤单,九年的日日相处下来,她已太习惯阿焰的存在,是她的,就不许别人来抢,也不许别人来破坏!
她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第四章
「哟厚——」
容貌俏丽的青春少女策马飞奔在春末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天真笑颜灿烂,大口呼吸着不带人气污浊,且还残存露水分芳的干净空气,偶尔回头张望和她保持一小段距离的少年一眼。
「阿焰,跟在我身边!」她大声呼唤后方随侍,清亮娇脆的声音仍像个小孩,娇美的脸蛋和小巧匀称的窈窕身段,却已是年华正盛的少女模样。
随侍云焰微笑追上来和她并行。十七岁的少年比起幼时,俊秀尔雅的面孔益发转变得秀朗好看。自幼习武并未使他看来粗犷,反而有股读书人清逸的气质;高瘦颀长的骨架身形,配上略宽的肩膀,并不显得苍白文弱,带笑的俊颜、轩昂挺直的腰背线条,让他看来十足十就是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阿焰,这回出来一定要玩久一点才够本,要不然要等下次机会,不知还得等多久呢!」
急速移动使得声音飘散在风中,她要拉开喉咙大着嗓门才能让对方听见她的话语。
「小姐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出了宫门就不能称呼她公主,他很自然的改口。历经十岁那年的绑架惊魂记、十五岁的坎坷寻姊记,这第三回的出宫游他们可熟练了。衣着简单不招摇、银票带足、护身的长剑斜背在背上,连地图都带了,装备相当完整。
「阿焰,」她蹙眉斜睨他。「你忘了我们这回出来的目的是找寻你娘亲呀?」眼神饱含责备意味,好似在责怪他贪玩。
云焰暗叹了口气,方才是谁说要玩久一点才够本的?
前些时候皇上积极为她物色驸马人选,说她年纪不小也该成亲了。
巧妍从小在双亲疼宠下长大,孩子气仍重,得知皇上正在帮她挑驸马,想到将要嫁给一个不知长得是圆是扁的陌生人,她就吓得头皮发麻,第一个念头就是脚底抹油先溜再说。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阿焰,你进宫十几年了,可想念你娘亲?」她关紧房门,眼角眉梢闪动隐隐精光。
和她一起度过漫长岁月的云焰,怎会不知她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以我母亲为借口,公主想溜出宫?」
巧妍一副你知我知就好的小人模样,单手搭在他肩上诡异笑着。「这世上最了解我的,除了阿焰还有谁?」
「公主,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指的是她的婚事。
「哼,还没玩够就要我嫁人?门都没有!」她挥挥手,表示没得谈。
是啊,谁能轻易绑住她呢?云焰怜宠的望着她娇俏的面容。「何时出发?」
她狡黠明眸迸出热烈期待的闪耀晶光,亮到会让观者闪花眼。
她神秘兮兮的从袖里拈出一小包油纸。「南后门下半夜守门的侍卫有十个,加在他们的茶水里,保证一觉到天亮。」
就这样轻易出了宫门,重新踏k民间的道路。
「襄州那么大,要找个人可不容易……」语意是困扰的,但语调却是愉悦的。若找人花的时间愈久,她就能在宫外玩愈久,不用太早回去面对父皇丢给她的难题。
阿焰只知道他母亲应该在襄州削发为尼了,其馀一概不知。毕竟他与母亲分开时才三岁,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幼童,能提供的资料非常有限。
「可是……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实在太荒谬了……」
她喃喃的声音被风吹散,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确是荒谬!他唇角泛出些许苦涩。
幼时叫爹为爹,称娘为娘,从没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名字。三岁那年母亲趁夜抱他离家,从此与父姊断了联系。刚开始的时候,他几度问过母亲为何带他离开家、爹与姊姊在哪等问题,结果却总是换来母亲泪水涟涟的回应,为免母亲伤心,几次过后他就不再问了。
接下来他在佛寺寄住,母亲则只身居住它地。他进宫之前,母亲曾来探望过他两次,当时她头上戴的是简便道帽、身上穿的则是朴素的灰色道袍,每回都泪眼蒙蒙的望着他,久久不说一句话,像是背负了许多的哀愁无从说起,最后总是选择无语相对。
母亲的脸孔在岁月流逝下,逐渐淡化模糊,他只记得在她灰暗的道服上,开出的朵朵深色泪花。为什么娘亲总是在哭泣呢?是怕他问起父姊、问起为何送他到佛寺寄住,还是她看到他就想起从前的伤心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