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从明天开始由你接送小妹上下学,绝不能让她和姓杜的再有任何牵扯。」江父交待儿子后又转向她,「妳听清楚了,不许再和她见面。」
采晴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些讯息,他们怎么知道那件事?怎么可能?谣言蔓延如此之快、如此之广?在学校不得安宁,如今家里也成了战区,她是唯一的俘虏。
无论如何不能让维青成了代罪羔羊,更无法就这样失去维青,采晴提起勇气,承诺的说:「我保证我不再缺课、加倍用功,这次退步跟维青无关……」
江父愤怒地打断她:「不是她,难道是妳?好好的孩子没事搞什么同性恋?妳是我生的我会不了解妳吗?好,我倒要亲自问问她,到底给我女儿下了什么蛊,让妳变成这样还要包庇她?明天我带妳到学校,跟她把话说清楚。」
「不要,」采晴吼了起来,她不能让维青知道,恐惧战胜了一切,她不得不屈服了。「我……我答应你们,不会再和维青见面了。」
在江家二老看来,这等于是承认了维青的「罪行」,问题终究不在女儿身上,而是杜维青。这个想法总算让他们略松了一口气,但为防百密一疏,江父声色俱厉地补充道:「别以为妳在学校做什么我会不知道,妳最好安分点,好自为之。」
怎么会演变至此?采晴在心底叹气。
她无助地望向江彻,他只能苦笑着摇头,未了解始末之前,他也无能为力。可是,以小妹的个性,他有了解事实的机会吗?
以往都是采晴到教室找她,她俩的教室中间隔了一大片操场,而且都在三楼,每回往返总得花费不少时间。采晴却不嫌麻烦,即使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往往聊不上几句话又得赶回教室上课,有时甚至带着饭盒到维青教室和她一起用餐。
趁着午餐后的空档,维青想和采晴聊聊。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打电话也接不到她本人,总得先被盘问一番才换得不太友善的一句:「她不在。」
采晴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又生病了?维青担心着,于是加快了脚步。
望着桌上的三明治,采晴一点食欲也没有,自从父亲大人下令她不许再和维青来往之后,她总觉得有双窥探、监视的眼睛时时刻刻紧抓住她的一举一动;放学时间一到,这种感觉便化无形为有形,因为她大哥会准时到教室她,她甚至有了不用降旗、排队的特权。回到家里,电话铃声一响,马上有人接起来,房里的分机已被撤走,她明白连和维青通话的机会都没了。
家人不同形式的监控与禁锢,使采晴益发相信她早逝的爱情果真于世不容,那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同性恋。
「江采晴外找。」一个暧昧的声音唤醒她的冥想,一抬眼,门外站的竟是她日思夜想的人,欣喜与犹疑在心中翻搅,如何告诉维青这些日子里的变化?怎能让维青知道她摧毁了她「纯友谊」的信念呢?
愈走近维青,被窥视的感觉便愈强烈,几个好事者热心地围了过来,距离不近不远,恰好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采晴不需回头也知道背后竖起了一双双耳朵,正待好戏上场。
「最近怎么都没来找我?我打电话去妳家,妳总是不在。」
采晴无言以对,只能缓缓地摇头。
「是不是生病了?」看她低首敛眉、一语不发,维青又问。
她仍以摇头代替回答。
「那妳……」维青举起手抬起采晴的下巴,强迫采晴看着她,「妳有心事!」
采晴惊悚地挣脱维青的手,害怕自己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泄漏心底深处的秘密。
不安的情绪焚烧着采晴的血液,喉间哽了块铅似的困难地说:「不要再来找我。」言不由衷却无可奈何。
维青没法相信她所听到的话,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她靠近采晴一步,采晴却连退了几步。
采晴的反应让她感到受伤,但事出必有因,即使要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也该有个合理的解释。「说啊!到底怎么了?」
采晴一迳地摇头,眼眶蓄满了泪水,她撑不下去了。然后,她听见自己以决绝的声音一字字地说:「离!我!远!一!点。」
她惊惧的眼神像把利刃,将绝裂的话语深深刻进维青心坎里。采晴背后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和交头接耳的盛况,维青忽然明白了。
「我知道妳为什么怕我了,」维青心灰意冷地道:「妳和她们一样,视我为毒蛇猛兽……妳放心,我会如妳所愿,离妳远远的。」鼻头一阵酸楚,在屈辱的泪水流下来之前,她逃也似的奔离那栋建筑物。
果然不出她所料,父母都「听说」了她的「壮举」,法外开恩地装回她房里的电话,她掀掀嘴角以示感谢,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支电话形同虚设,已不具任何意义了。
经过中午的事,还能奢望维青打电话来吗?哼!痴人说梦。
她对父母只有一个要求,上街购物。
他们含笑应允:「阿彻,礼拜天带小妹去逛逛。」
江彻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儿,这段期间他成了随时待命的保镖。再这样下去,别说扩展业务了,公司不倒闭就该庆幸啰!
家人戒慎的态度让她感到啼笑皆非,他们还不放心吗?当然,他们是不会明白的,他们从未试着了解她,只一味地如他们所认为的为了她好的保护着。
今生今世,恐怕再没人能如维青那般了解她了。采晴固执的想。
她知道大哥没那份闲情逸致陪她逛街,他的心全放在正待冲刺的公司业务上。不论是配合父母严密的紧迫盯人或无法力保她的自由,大哥对她说过抱歉的话,但她并未怪罪于他。
在家里,父亲说的话就是权威、就是律法,一向如此,倒是同情大哥的处境,也真是难为他了。
采晴一口气买了一堆衣物,从头到脚,不挑样式只选颜色。
从今而后,她要以黑色来悼念她的爱情。
第6章(1)
再次为她添上新茶,东方渐白,故事说完了。
云飏由最初的醋意转为惊愕,随着采晴的叙述逐渐趋于平静,仅留满腔疑云。
回首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那曾痛彻心扉的绝望,如今说来云淡风轻。是岁月的洗涤,还是回忆的沈淀?伤口似是痊愈了,只剩一道淡淡的痕迹,提醒着采晴她年少时的爱情。而这爱情是被她囚禁的秘密,无人知晓的秘密,她极力隐藏的事实,居然能毫不费力地对云飏说出一切,她哪来的勇气?采晴讶异地想。
云飏轻啜着温热的茶水,缓缓问道:「照妳这么说,杜维青并不是……同性恋?」
「她是。」
「妳说她……」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原来我错得离谱……」她接下话。
「昨晚妳到底发现了什么?」是什么事使她失魂落魄游荡街头?云飏极欲得知原由。
采晴又把维青和碧嘉的那一幕述说一遍。
「如果当初我不当鸵鸟、不逃避、不自以为是,也许……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都已经和林碧嘉在一起了,还是我一手促成的。」她低下头,理不清感觉是落寞还是追悔!
「也许她们的关系并非如妳想像那样……」
采晴挥挥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用不着安慰我,就算没有林碧嘉,我也不敢奢望维青会原谅我、接受我了。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说出那种话,甚至忘了还有许多观众,对她的羞辱还有比那样更彻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