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的话。”她同意道,继续承受他的重量,虽然已经没什么必要的,他感觉到她的主动支持,露出一丝苦笑。
“我刚才还一度以为你会开始劝劝我,就像你昨天劝我少喝酒一样。”他轻轻拍拍她的手,然后离开她身边。
她不禁颤抖了一下,然后摇晃地跨前一步赶上他。大概是因为突然失去了他的接触,或者她忘了还提着公事包。可惜迟了一步。等到它滑落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才回过头来,感觉到它的存在。整个包被摔撞在地上,蹦了开来,里头所有的纸张、铅笔、书册、墨水全冲出来,撒满了整片舞台。
“真糟糕!”她低喊一声,飞快地弯腰收拾残局,她匆忙问偷瞥他—眼,发现他正倚靠着一根手杖,低头向她露齿微笑。
“闯祸专家葛小姐又制造了一场大灾难,”他戏谑地低语,“我真的必须要好好盯牢你,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严防再有意外发生,对不?”
“这绝不会再发生了,我——”她匆忙地把所有东西塞进手提包里,然后爬起来站直。可是,当他明亮地眼光开始扫视她的脸时,她又觉得两脚发软,不由得抖缩了—下。
他轻笑。“我发觉能和一个比我动作更不灵光的。人共事,实在是相当振奋的鼓励。同时,观赏你持续不断、慌张失措的狼狈模样本身就是一项很愉快的享受。”
他伸出一手让她支撑。“跟我来吧!小女孩。这回我原谅你,但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发觉他的心情出奇地愉快,态度甜柔温和,于是她放心地揽住他的手臂。
“你是在一年前发生意外的。对吧?”她问道。
他们一起走向舞台侧门,她努力配合他的步调。
他点点头。
“那么是在你年轻的时候罗?”她轻松地问。
“他们要我完全地休息和静养一整年,全是一群可恶的呆子!你相信这套鬼话吗?”他无法置信地扬起眉毛。“我当场就告诉他们我的感想。”
萝芙想像得出他会用什么语气和字眼,去表达他的拒绝。她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他们走到门边时,他停顿了片刻。这回,他沉重地倚靠在门上,找到最有力的支持,也成功地阻住她的去路。
“告诉我,你觉得它真的影响了我的效率吗?”
他的语调带着自嘲意味。但是,当她抬头望进他眼底,她偷窥到一股深沉的痛苦,藏在愉快轻松的外表之下。
“我不晓得你以前的效率怎么样2”她回答道,小心谨慎地选词用句,刻意避开他模棱两可的暖昧问题,“不过,如果这么说能让你感觉舒服的话——拜伦似乎对这点没什么顾虑。”
“拜伦?”他大笑一声,“嗯,这倒是个很好的安慰。我一定得好好记住。”
“只要你别在剧院里也摆只玩具熊就好了。”
“他就是这么做的吗?”
“据说是这样。由于大学宿舍不准养猫狗等宠物,他为了顺应校规,所以买了只玩具熊。”
克伦还在轻笑,不过那熟悉的悲痛突然间又浮现出来了,像层阴狸笼罩住他,他发出低沉怨声,“我正是这里的表演熊,不是吗?这是你想说的意思吗?”
萝芙顿时羞红了脸。她诚恳地直直注视他。“萧先生——”她——开口又停顿,赶紧纠正自己,“——克伦,我绝不会——”再停顿,克制住自己突涌的激动情绪。哈,她居然想得到她会这样暗示,连她自己都是听了他的话才会过意。看来他不仅反应灵敏得惊人,他的国语能力更是—极棒。
地尽量轻柔地回答他。“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这种意思?我绝无此意。不过,我想这该怪我。我老是忘记你行动困难,我猜我大概—直保持错觉吧。我真的是泡歉,克伦,”她接着轻声问他.“我是不是一直不够体贴?”
“正奸相反,你体贴得不可思议。”他打开门,准备走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受,我想你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他没有详细解释义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是个讨人厌的病人,而且仍然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过去的一切都已结束了。这是我唯——的致命弱点,糟糕透顶,怎么改也改不过来。”
“拜伦也一样,他也有自知之明。”她告诉他,然后不等要求,就住揽住他的手肘。
“我会记住的。”他闪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他列开的嘴唇正好和她的前额同样高度,刹那之间,她又感觉到那股排山倒海的震撼淹没了她,像昨日午后的那一幕重演。从他眼里闪耀的神情,她确信他是想吻她。然而再一次地,又有突发状况阻止了他。
这次是真人实影,苏尔凯正从走廊那头过来。
“萝芙!”他老远就亲切地向她打招呼,“真高兴再见到你。我猜他已经开始虐待你,要你做苦工了吧?”
“这真是个很难答复的问题,苏先生——”她为难地开口,随即又慌张地住口。她感觉克伦的手臂正沉重地紧紧环住她腰间,她心慌意乱,但苏尔凯似乎没注意到,要不就是他早察觉了,只是视作克伦需要扶助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此刻,尔凯伸出他自己的手。
“来!克伦,我们走吧。我的车就能停在大门口。兰妮和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跟我们一道走,萝芙。”他热心地说,“午餐时间到了!”
他们两个大男人走在前头,萝芙静静尾随在后。趁他们走向大门之际,她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她望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今晨—踏进这里就精神高亢,她觉得全身上下活力四射,脑筋运转奇快,看来她和自大的萧克伦将会合作愉快,他们搭配得很完美,融洽和谐,彼此共鸣。如今她更加认识他了,她明白自己早先对他的看法都得逐一修正。
他或许是个不停驱策属下的老板,不过他同时也是个感觉灵敏、细心体贴的上司。他的幽默感能化解任何对立或敌意,员工根本不可能产生苦闷或不满。她唯一得把持住的,就是他接触她时所引起的反射效果。她甚至开始在怀疑,她自己提过的地雷区,是否比她想像的还要危险千百倍,不过,她对新工作满意自得,她相信她能应付自如。
想到这里她终于松了口气,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她笑逐颜开,神采飞扬,昂首迈向等待的车子。
* * *
他们即将前往的餐厅,位于东区商圈一条较僻静的街道尽头,舞团的工作人员一向把这家法式餐厅当成自己家一样。
然而,当尔凯闪亮的银灰积架载着他们驶到餐厅门口时,萝芙却被它毫不起眼的外观大吃一惊,然后,趁尔凯到附近一块空地去找停车位之际,她好奇地瞥了一下餐厅外头贴的菜单。上面写满了法文,另—半则是以铅笔潦草写成的国文翻译。
“我希望你喜欢敦菜?”克伦突然开口问她。他们正站在外头等尔凯,“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们,无论日夜随时欢迎我们。他们总是毫无异议地准备喂饱一队穷凶饿极、狼吞虎咽的舞者。”
“我以为舞者吃得不多?”
“别开玩笑了,他们吃得跟马一样。想想看那些跳跃的舞蹈动作,”他咧嘴一笑,“他们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坚韧硬汉,毅力和耐性都很惊人。你绝不是第一个被他们轻巧的外表蒙骗的人,很多人都有这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