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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惹小姐生气。”她扮了个鬼脸,不过随即欢然地抬头,“可是小姐让我来帮她拾掇白娘娘的衣裳。”

  专门演三姑六婆的李大娘也凑了过来,爱怜地摸了摸弹儿的头,“真是个傻丫头,这就值得你这么开心吗?”

  “大娘,弹儿为什么不开心呢?”她咽下心头泛起的酸楚感,笑吟吟地道:“你们都待弹儿这么好,还有这么多我喜欢的戏服……光是看着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知道他们都为她抱不平,其实她也明白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欠了小姐一分恩情……无论如何,得过且过,只要日子还过得去,再说她很容易自寻乐趣的。

  在前台跑龙套摇旗呐喊的江小二把一些银枪假刀排列整齐,忍不住道:“说实在的,弹儿的声音着实好听,这身段也好,倘若我是班主,一定会培植弹儿起来……”

  李大娘连忙嘘了一声,紧张地道:“你要死了,这话别乱说,会给弹儿惹祸的,你不是不知道小蝶仙如今红得紧,她有可能分一杯羹给旁人吗?连梅瓣织上次央求班主让她客串一次白娘娘,都险些给小蝶仙狠狠抓花了脸,你现在提起这个,万一传进了她的耳里,弹儿还不被她给活生生掐死?”

  江小二打了个寒颤,“对喔,我都忘了这回事。’’

  弹儿笑了一笑,甜甜的酒窝若隐若现,“小姐在班里地位这么高,高处不胜寒,会担心也是自然的。”

  “不过话说回来,谁教小蝶仙是班主的摇钱树,金鸡母呢。班主是认银子认名气不认人的,咱们这些跑龙套的只有认命的分儿。”总是演坏女人,陷害忠良贞女的画眉沙哑叹气。

  其实她最可怜了,在台前演坏人被丢瓜子壳什么的也就罢了,在台后还不是屡受当家花旦的排挤,就是怕她哪一天脱尖儿出头了,被扶正当了主角。

  就拿她的嗓子来说吧,原先也是珠圆玉润清脆好听的,就是小蝶仙和梅瓣织联手用药酒把她的嗓子给药坏了。

  身入戏班就永无出头日啊,谁让她的卖身契在人家手头上,就算哭爹喊娘也告不到官府那儿作主去啊。

  从古至今,戏班子这种属于下九流的行业有自成一格的规矩,就算官府也插手管不得。

  班主逼死小角色的事屡见不鲜,大伙也都看惯了,到最后只好独善其身,凡事忍着点别出头也就是了。

  画眉心里最能明白弹儿想要唱戏,想要一扮角色在台前唱出生命的悲欢,发光发热……

  台前的掌声如雷,骨子里的热血自然也就奔腾而起,更加卖力的表演着,无论是唱出了角色的真情苦情深情,还是翻腾演艺出了高段的姿态,在观众声声叫好中,一次又一次地上瘾,这也是画眉没法子割舍戏班子生涯的另一个原因。

  只是,她们头上不只一个大太阳啊,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们压轴当主角,只能够在真实与虚构的戏台上,一次次地扮演着小角色,直到老了演老妇、老乞丐、老婆娘,就像老鲁和李大娘一样,一生奉献在戏台上,转眼已经过了一生。

  弹儿凝视着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却已是满眼沧桑的画眉,心底荡漾着一片凄楚与心疼。

  她情不自禁牵起画眉的手,“画眉姐姐,你们不是跑龙套的,在我的心里,你们都是戏台上不可或缺的人物,若没了你们的出色点缀,红花就只是单单调调的红花,小生花旦们可就逊色太多了。”

  她这话一出,所有的人眼圈都红了。

  弹儿这话真是熨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台前台后人们只看到花旦如何美,小生如何俊,却极少注意到若不是他们丰富了戏台滋润了角色,何来如此热闹精彩的场面戏文呢?

  李大娘擦了擦眼角,满足地笑了,“弹儿这话说得真,咱们也别在这儿自怜自艾了,当一天和尚就敲一天钟,扮演好我们的角色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是啊、是啊,说不定有哪天还能给我捞到个真正的配角演演呢!”画眉也振作起精神,一双浓眉大眼笑得分外灿烂。

  “就是啊。”弹儿笑咪咪地道:“咱们抱着一个希望,说不定哪天能够自组成一班,我当班主,你们也是双生双旦,咱们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唱他个红翻天,人人都是大角儿!”

  老鲁皱纹都给笑出来了,“好哇、好哇,到时候我这老生就反串小生,铁定不输给江小二的扮相。”

  “老鲁,话可不能这么说,想我要是认真扮将起来,说不定也是风流翩翩一少年,到时候迷死了成堆的未嫁姑娘呢。”江小二闭上眼睛想像那景象,喜不自胜地叹道。

  “得了吧。”李大娘真给他们笑疼了肠子,她揉着肚子笑道:“我就没有这么大的心愿,我呀,但愿扮一次‘快嘴李翠莲’……爹拜禀,娘拜禀,蒸了馒头兼细粉,果盒食品件件整。收拾停当慢慢等,看看打得五更紧。我家鸡儿叫得准,送亲从头再去请。姨母不来不打紧,舅母不来不打紧。谁知姑母没道理,说的话儿全不准。昨天许我五更来,今朝鸡鸣不见影。等下见门没得说,赏他个漏风的巴掌当邀请……”

  所有的人听了李大娘拉起嗓子学那怪腔怪调,忍不住哄堂大笑。

   “快嘴李翠莲”是打话本改编成戏文的,说的是新妇李翠莲嘴快的生动有趣,一张嘴该说也说,不该说也说了一大堆,搞得爹娘头痛、公婆埋怨。

  这出戏多半是演来“单取人前一笑声”的,只有拿来炒热场子的时候才会演,平时因为小蹀仙顾及娇滴滴的形象,所以这“快嘴李翠莲”已经很久没有上戏过了。

   

  可是因为戏文简单好玩,每回演的时候不光是台前笑,连台后也笑声连连。

  弹儿跟了戏班子三年多,也只见演过两回,被李大娘这么一提起,登时怀念得不得了。

  “若是大娘真演这快嘴李翠莲,我一定要准备个箩筐到前面去接赏钱,肯定能接上满满一大箩筐的。”她甜甜地笑着,明亮有神的眼眸眨呀眨,可爱极了。

  “那倒是。”李大娘乐得呵呵大笑,“不过我怕我戏唱到一半就笑倒在台上,到时候恐怕不是铜钱满场飞,也许是瓜子壳满天飞哪。”

  几个人相视一眼,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幽幽暗暗的后台里,笑声欢乐地点亮了四周氛围,那些名角的戏服、花钿、银样蜡枪头,看起来仿佛也不再那么遥远,那么高不可攀了。

  或许,真会有这么一天呀! 

  * * *

  “他来了。”

  “他是谁?谁是他?”

  “妙龄二十六,英俊挺拔无人能敌,一身白衣似雪,黑眸皓齿,风流倜傥,背后长剑三尺六,削铁如泥,剑锋一出,见血封喉.长腿一跨,横踏江河,扬声吐气,威缜八方……”

  “啐!”

  坐在茶馆里的客人们忍不住拿手上的瓜子纷纷扔过去,漫天瓜子雨砸中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抱头四处乱窜,“哎呀呀……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说好了动口不动手的……”

  “咱们是来听你说武林逸史,不是来听你在那儿绕口令似的狂文,你再扯一大堆有的没的,待会我们就叫你‘见瓜封喉’!”

  “就是、就是,听得人心痒痒的,还在那儿拖戏。”

  “就是说,西条街的茶博士说起那个神秘的金马影城的三马公子呀,可比你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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