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泪一点预警也没有的落下,“不,我去到哪,哪都有事,你受了伤,都是因为我在这里……”抱着他的膀子,像抱着珍贵异常的东西,她的身子发起颤来。
泪一滴滴被纱布吸收了,留下水渍般的印。
她有发誓不要哭了不是?她的眼泪不是都哭干了,为什么还流个没完?
管孤鸿在她头顶轻敲了下,“你哪来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宜家、宜室都这么说。”她只要一想到那些指控,心整个都揪在一起,茫然无所依。
“你那两个姐姐?你都喊她们名字?”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人的眼泪,阿房之前他没有正眼看过哪个女人,来黑山堡投靠依亲的,也有打过他的主意,只是他不为所动,这半生,不曾风花雪月过的心就只为眼前这个小女人守不住。
“她们不许我喊,说……跟我做姐妹丢她们的脸。”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姐妹,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这样的姐妹不要也罢!”
阿房摇摇头,“是我不好,她们讨厌我是应该的。”
“什么叫应不应该?!”把阿房带到一旁坐下,管孤鸿替她端来温凉的茶水。
“我说的话,你都会信吗?”喝了口水,她试着去正视他的眼。
“要看情形……”他沉吟。
阿房闭口不言了。她喝水,双手抱着陶杯,一口一口,任由时间缓慢的过去
“怎么不说了?”看着她喝水的模样,管孤鸿有些痴傻。
“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相信神仙妖怪的故事吧?”她的心有些酸,毕竟他是头一个肯安安静静听她说话的男人。
“刀口舔血的人,我信的是手上的刀。”
“你很强壮,难怪我在你身上什么都看不到。”不曾刻意去探视管孤鸿的感觉,封了天眼的她觉得很好。
“听起来你有着很不寻常的神通?”
阿房的眼神变柔,也远。“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一丁点神通,我爹是三仙庙的庙祝,我娘是通灵乩童,宜室对赌博最有灵感,至于宜家,她又聪明又漂亮,家里的绝活她学得最透彻,名声响亮,三仙镇不管老老少少都喜欢她……还有宜居……宜居是我唯一的弟弟……”她的神情有欢喜、有忧愁、有浓浓的不舍,然而,提到宫宜居话就断了,怎么都接不上。
迷信的年代,怪力乱神是存在的,神只的重要因为弛守住小老百姓的心灵福田,不管真假,中间传话的人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管孤鸿摩挲着她的头,“你呢?”以此推论,她应该也具有宫家人特有的神通灵感吧?
“我是扫把星,我不应该出生的。”
“不许胡说!这世间没有谁是不该的!”她小小的肩膀到底都肩负了什么?别人无稽的罪恶凭什么往她身上堆?
“如果人不要长大多好……”不要长大,时光停留在无知的童年,就不会有许多苦,许多愁,许多盛载不住的怨怼……
做人,好苦。
“不长大,你就不会遇见我,不好!”他一本正经的摇头。
阿房突然动了薄怒。“我不想说了,不想不想……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她眼眶泛红,身子颤抖,踉跄的离开座位,转头就想往外跑。
难堪的记忆,她希望永远都被封在记忆的最深层,等它自己死去。
管孤鸿一伸手就止住她的去势。“傻丫头,没人逼你,不想说就算了。”舍不得看她这么难过,不说就不说吧。
一瞬间,她全部的力气被抽光了,哭倒在他怀中,尽情发泄。
想来,他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只要提供衣料让她免费使用就是了。
“讨厌啦,都是你不好,都是你害我哭……都是你啦……”她一面哭,一面不忘推卸责任。
“是……是我不好,我是大混蛋。”他轻声哄着。
有什么恩怨情仇要是都可以用眼泪洗涤该有多好。
哭了许久,阿房终于感到疲累,她虚弱的赖在管孤鸿怀中,姿势不是很舒服,却没想过要离开。
管孤鸿小心地替她调整了舒服的姿势。
怀中的小人儿算不上什么绝色,却别有系人心之处。
他的心怕是不小心绑在她的指头上了。
他微微笑,甚是开怀。那脸,泛起些微久违不见的稚气,像久远以前拾捡到心爱的宝物一样。
* * *
微凉的午后。
黄历上写着大暑过后便是立秋。
要秋天了啊,难怪天气一日日凉忽了起来。
“谢谢阿房姑娘,我奶奶终于有一块墓碑了,她老人家在黄土下一定很高兴,谢谢你!”一桌的蔬菜瓜果堆了好几样,止不住谢的人就差没叩头,脸上全是感激之情。
阿房有些尴尬。“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她的脑子不好,常常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就算做了,这样大张旗鼓的来道谢反而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什么叫举手……枝劳……是把手举起来就可以摘到树枝吗?”那人轻声问旁边的人,也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举手之劳的意思就是请你不用太客气,写几个字对我来说,只是花点时间而已,不算什么的。”阿房简单的解释给这些善良的人听。
“不,很算什么的!你不知道山下刻墓碑的方石匠可是狮子大开口呢,就几个字他要收一两银子,我就算把全家的家当给卖了,也凑不来那么多钱,阿房姑娘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目不识丁的小百姓死了有块墓碑,墓碑上写着出生时辰、名字、祖籍,入了土,也才能得到孙儿辈一炷清香,慎终追远。
“你谢过了,这么多水果,不用再磕头,这样我要折寿的。”真的是举手之劳,憨厚的人却是当成天大地大的恩情。她于心不忍。
那人听到要折寿总算不敢再拜,但还是感激不尽一而再的道谢才走。
虽然她的能力微薄,总算知道能为这些善良又热情的人们做什么了。
她还是有些用处的对不对?
望着晴空朗朗,她的嘴角忍不住泛笑。
第六章
沙尘滚滚,从远处一直窜进黑山堡的大门,守门人被那股黄烟呛得眯起了眼睛。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开门啊!”无比嚣张的声音像破锣,猛震着人的耳膜,跟在后面的人马也不客气,骚动直接踏过圆枕木捆成的木桥,进了竞技场,直奔议事大厅。
“我听说大当家的回来了,人呢?”把马丢给马夫,许久不曾回来的三当家段飞龙大步经过守卫,进了主屋。
他跟管家兄弟是很远的姻亲,因为内地瘟疫,带着一门三十几口人来投亲,管孤鸿的父亲当时还在世,远来是亲戚,大方的拨给他单独的院落还有土地。
一开始,他也很谨守自己的本分,管父操劳过度去世以后,他明显的露出了狼子之心,不仅要求黑山堡的收入要五五分帐,就算打猎田收,他都要分,这样的贪婪惹得管孤鸿很不快,可是基于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他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希望段飞龙自己知道节制。
然而贪婪之心是无止境的,尝到甜头的段飞龙看见黑山堡日渐富裕,在贪念外起了杀心。
跟在后面的汉子大家互看,也一一下马,但是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他们下山去,本是早就该回来的,但因为收获丰富,半路转到温柔乡销魂了几个月,要不是接到留守的人飞鸽传书,他们这会儿还在赌坊里玩得正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