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他沉溺得太快了,这是危险的讯号。
郭桐又躲回他惯有的不问不答里,温柔地放下她后,他冷言道:“睡觉,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我不要……”她不放他走,耍赖地拎住他的长衫。“万一我又作噩梦……”
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打动他心底来不及筑堤的心防,迟疑了一下,他做出生平最大的让步。“我坐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入睡。”
“我不要,太远了!”她猛力踢着脚几,雪白的脚指头混合著一圈铃铛在雨夜里备显触目诱人。
郭桐不看她那如初笋的脚指,扳着声。“不然,你想怎样?”
那温柔多情又陌生的郭桐逐渐从结霜冰封的躯壳中破茧而出。
水当当挪了下位置,让自己躺向床内侧,语带困音。“你的衣服借我……一下下就好。”
头一沾枕,没待郭桐作出任何反应,她回他甜甜一笑,把背弓成虾米状,毫无防备的合眼睡去。
郭桐无法遏阻自己盯着她那黑翘呈扇形的眼睫毛和粉嫩皙白如凝脂的睡容。
多信任人的小东西,即便睡着了,小手仍拎着他的衣襟不放。
这种被信任、被依赖的感觉在他心中一发不可收拾,难以言喻的情愫像株得到灌溉的花苗,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这样想疼惜、宠溺一个人的情感连“她”都不曾有过,“她”曾是他心中最初的温柔,然而,眼前的姑姑不同,她给他的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甚至是震撼人心的感觉,爱恨如此强烈而明显,她的热力仿佛能连他人的灵魂也焚烧起来。
他试着挣开水当当的钳制,反身脱下自己那件从不离身的黑斗篷,密密实实盖上她。
翌日,林修竹一见到水当当手中捧着那件黑斗篷,心中便已有数。
他不吭声,看着水当当神清气爽的和郭桐共坐一张长凳,她开心的吃他碗里的食物、喝他碗里的汤,郭桐努力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当成玩游戏,非赖着他身边不走,根本无视礼数合不合规矩。
林修竹发现一项更惊人的事实。
今早的郭桐,一尘不染,身上闻不到一丝酒味,虽然眉头成虬的睨着水当当吃没吃相地搜刮他碗里的食物,却破天荒的毫不动怒。
林修竹没发觉自己眼中洋溢着深深的怅惘。
爱情是自私的,而且他好不容易才看上一个他中意的少女,要将之割舍,情何以堪?
他逐渐体会到昔年郭桐的那份痛苦之情,郭桐做得到的,他却割舍不下。
郭桐对他大哥,那是怎样一份割心撕扉的赠与,只因一个生死之交的要求。
他终于领悟自己昨夜对郭桐作了何等残酷自私的要求,他的行为是将已坠入深渊中的好友再次推向地狱。
林修竹一时惭愧万分,只差没能立刻找块豆腐磕头谢罪了。
水当当的五指在林修竹脸上挥动。
“喂,你一早就死气沉沉、阴阳怪气的喔,怎么,怕我到了你们峒庄,吃垮你啊。”她饭饱茶足,心满意足的耍耍嘴皮,这可是最佳的饭后“运动”哩。
林修竹面色一整。“我岂是这般小器的人,”把脸偏向帮水当当善后的郭桐。“郭兄,我最后一次请你慎重考虑——”
对水当当毫不客气的行为,郭桐摆脱不掉之余,很“无奈”地接受了,对一个我行我素、将霸道视为自然的小女子,谁能奈她何?
孰不知他自以为的“无可奈何”是发自心底对她的认同,因为即使是“她”宓惊虹也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当局则迷啊!
林修竹决定暂时撇下儿女私情,眼下有更急迫的事得解决。
郭桐幽冷深沉的眼眸丝毫不变。“再过去,便是你惊虹峒庄的势力范围了,是吗?”
“此去危机重重!”他的口气转为急迫。
“探雨兄是我的挚友,何来危险?”他的神情淡漠,眼神萧瑟了下来。“何况我接了‘她’的销魂冷金笺,岂能不来。”
“原来是你接到销魂冷金笺才不惜从关外赶来。”他和倚枫一直猜不透的谜底终于揭晓。他颤声道:“你不能去,郭兄!”
“林兄,别白费心机,我答应过的事绝对势在必行。”
“你会后悔的。”林修竹嘶吼。
他终于明白,在销魂冷金笺的背后有一个大阴谋正在酝酿,他不能眼睁睁让自己的挚友去涉险。
“别把我想成不中用的老头子,这些年我并没把功夫给搁下。”他明白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即便是龙潭虎穴,又有何关系?他只想履行他最初的承诺。
“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吗?”水当当冰雪聪明,掐头去尾,很快便明白了个梗概。
“是。”郭桐不讳言。
“好啰,”她拍手。“我最喜欢刺激的活动,也算我一份。”她还以为此遭要去的地方是野外狩猎、郊外活动呢!
郭桐眼中有赞赏的光芒。“我们不是去玩,别掉以轻心。”
“谁说我们要去玩来着?只要你敢去的地方,即便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跟。”换言之是“粘”定他了。
“我相信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自从遇上她后,他根本没想过要撇下她单独赴会,经过昨夜后,这念头更强烈了。
林修竹见他们一搭一唱和,心知大势已去。
他在心中默祈,或许多一个水当当,他们能多一分胜算吧!
并非他对郭桐没信心,他担心的是能左右郭桐的那双手,一双绝色的手。
第五章
惊虹峒庄内院。
它的内院以五色彩虹分类,虹橙靛紫翠。
虹楼自是宓惊虹的住处。
虹楼是二层楼房建筑,楼下隔为三间,两侧方窗雕花,正中堂是客厅,内挂诗画,龙凤麝香炉,檐下系有水晶灯笼与铜铃,中间是书屋,二楼入口处的门厅有回廊,是古琴台,四格门内则是宽大舒适的卧房。
此时,惊虹峒庄庄主林探雨走过用麻石和方砖铺成几何图案的天井,旋楼而上,拂开水晶帘,来到他夫人的闺房。
“夫人,你瞧,为夫帮你带什么回来?”他手中郑重地抱了个看似沉甸的木盒,周沿雕刻的人物舞蹈形象栩栩如生。
林探雨的夫人,也就是惊虹峒庄的庄主夫人宓惊虹,她动也不动,只轻柔地放下手中的针黹。“夫君,请坐。”
对他,她向来这般客客气气、冷淡有礼。
她一身云南白族人打扮,右衽短衣,短衣外罩领挂,不着长裤,腰系围裙,再束飘带。
她的短衣袖管镶有各色丝绣花边,领挂是丝绒质料,宽花腰带系束腰身,绾髻露于花头帕外,左侧飘曳着一缕白缨穗,戴银耳环、银手镯、银戒指,脚蹬一双绣工精致的绣花鞋。
和她结婚多年,她仍偏爱白族人的打扮,但林探雨并不以为意,他喜欢她这股属于少数民族的神秘感,婚前如此,婚后更是痴迷。
“我托人大老远从怒江带回这个。”
他兴奋地打开木箧,里头是一个汉代出土的青铜器。
宓惊虹柔顺地望着那鎏金的骑士贮贝器(相当于现代的钱筒),优雅地接过。
“谢谢。”
他知道她不爱那些金银钻饰,独钟古董,便四处搜罗古器来讨她欢心。她懂他的用心良苦。
“你不喜欢?”她没笑,从来都不笑,他和她成婚至今从没见她笑过。
不管他如何努力,她根本不肯对他笑上一笑。如果连一个笑容也吝啬施舍,是否代表着她心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