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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

  “回去吧,他不会听你的。”抽刀断水更流,该来的就任其自然吧!

  “你别伤了他!”她语声哽咽,楚楚怜人。

  她心中的矛盾,谁懂?

  林修竹忽地仰天长叹。“我——即便我想,却也难得手。”他满目箫索。“郭桐仍是郭桐,除非是那个人,要不然没人能伤他一毫。”

  亲情和道义,到底执轻执重?

  夜半。林修竹来敲郭桐的门。

  他们夜宿十里坡的小客栈,客栈里的三间房全给他们一行人包了。

  窗外有微雨。

  房内一灯如豆,灯下,郭桐独斟自酌,意态肃索,桌上放着那张销魂冷金笺。

  “郭兄,闷酒最伤身,少喝一点。”他刚浴罢,崭新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长衫,镶绿玉缚发长巾,一柄檀香扇,风流又俊俏。

  “卧听潇潇雨打篷,林兄冒雨而来,好大的兴致。”他的眼宛如石雕,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散发、黑衣、冷若冰霜。孤绝的代名词。

  “两三点露不成雨,七八个星犹在天,恐惊英雄无奈又多情,我特意过来相陪。”他不理郭桐语带讥诮。“不如愚兄也陪你喝一盅,免得说我扫了你的兴。”他兀自从几盘上端起瓷杯。

  “林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郭桐又独自斟了满满一杯酒,倒入愁肠。

  林修竹斯文地轻啜,回避的低语:“美酒又称‘扫愁帚’,依我看根本名不副实,酒上加酒,愁上添愁,扫愁扫愁,越扫越多愁。”

  郭桐觑他一眼,眼底有了些微波澜。“俗语说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林兄,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把我的好酒全鲸吞了。”他认识他太久,一回肠、一拐肚,怎不知他在猛兜圈子。

  “郭兄真是明白人,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竟有些少见的腼腆。

  “快说,否则我要休息去了。”他是有一说一的人,这么吞吐,倒不常见。

  “这一路我看你和当当姑娘谈得投契。”其实是水当当懒得理他,又怕无聊,只好将全副精神摆在郭桐身上。“可她对我还是冷若冰霜,愚兄想请你替我美言几句。”他从来不屑启齿求人,可伊人对他的热烈追求毫无反应,这令他慌了手脚。

  郭桐握酒杯的手抖了下,但很快便将那酒灌进口中。

  他的感情早已随风逐去,可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奇怪反应。

  是痛、是酸、是愤怒、似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多熟悉的情景,同样的对话、类似的要求,要求他“让”出他心爱的女人——

  “郭兄?”林修竹看他无表情的脸转为森冷,不觉有些小心翼翼。

  “爱情不是物品,林兄对她有意,何不当面告诉她?”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可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心底那结了疤的伤又被划上新的伤,伤口正汩汩流血。

  “呃,郭兄不是不知道,当当姑娘对我从无好脸色。”这事要传了出去,不知要令多少天下女子心碎。

  “对不起,这种事我爱莫能助。”推开酒杯,他开始下逐客令了。

  此时——

  水当当的尖叫声如雷贯耳传来。

  林修竹的动作快,可郭桐更迅如疾箭,黑影倏然一飘,快得林修竹只觉眼一眨,便失去他的踪影。

  他若有所悟的伫立当场,心中如释重负,却又有些微微的不甘心和不是滋味。

  喜的是好友总算还有救;悲的是,他生平头一次心动,却注定非失恋不可!

  改明儿个,他非再下帖重药不可!

  郭桐赶到水当当的房间,正巧看见她跳上房间唯一的木桌团团转。

  她的发辫已经解开,长发披散,身上只着一件中衣和短裤,赤着脚。

  她一看到郭桐出现,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桐……儿……呜……”

  郭桐不是那种看见女孩掉泪就会心软的人,但他笔直走向水当当。他受不了她哭。

  “来!”他把双臂伸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瑟缩了下,摇头拒绝时又抖落一串透明的珠泪来。

  郭桐双臂猿伸,尽管她拒绝,他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横抱下来。

  她的手光滑、温暖又柔软,像足以抚平任何人的创痛,她的腰肢更是不可思议的细滑,发际清幽的皂香刺激着他的鼻端。

  他的心原来坚如铁石,此刻见她柔弱可怜的俏模样,竟连心底最深处都震动起来,宛如一湖死水泛起了波涛涟漪。

  他的胸膛看似坚硬无比,一靠近,水当当才发觉他的怀抱温暖又广大,像一弯足以令人遮风避雨的港湾,她很自动地缩进了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往床沿一坐,一时之间也没放下她的打算。

  她突然有些害羞。“我很久不作噩梦了,可自从水灵灵离开后,噩梦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她擤了下鼻子。“我醒来后就看见……”她说不下去了。

  “看见什么?”他鼓励。

  “看见人家的天花板上粘着一只蟑螂啦!”她羞得无地自容。

  起先她只感觉到郭桐胸膛不正常的起伏,等她抬起头来,他殊无表情的眼中早已漾满笑意,继而朗声大笑起来。

  他看来头发蓬乱、落拓而憔悴,但此刻,他的神采却那么潇洒,目光闪亮如秋星。

  水当当惊艳不已。

  她一直以为他的心肠是岩石所铸,不动七情六欲,如今——原来他也会笑,而且笑起来还不难看。

  她兀自沉迷,忘了要追究自己是被人讪笑的笑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讨厌,你笑我!”打死自己,她也不相信自己会用这种撒娇的口吻说话。

  一个极其矛盾的综合体!她的身分是魔女,一身古里古怪的邪气。但此时瞅她,又有双洁净无杂质的纯真眼神,她拥有他最渴望保留却早已失去的率真。

  他的脸浮现痛苦之色,昔年,他不也是被“她”身上那股无邪的天真所吸引?

  他又陷入那虚无缥缈的沉思里,这令水当当无法承受,她推他。“喂,你为何那么容易心不在焉?你的心到底掉到哪儿去了?”老实说,对郭桐,她有一肚子的好奇。

  他的肌肉变硬,发亮的眼渐成死灰。

  “世间的故事总是悲多喜少,你又何必探究,至于我的心——谁知道它在哪里。”

  一具眼冷心也冷,失了灵魂的躯壳还有心吗?

  水当当不爱看他那失落孤独的样子,她明白一个无依无靠的灵魂有多寂寞,以前她有水灵灵相濡以沫,一直到她随赫连负剑远走后,她才体会到那种有苦无处诉的悲伤,她再不要一个人这样过日子。

  如今,她又看见一个比她更形凄苦的灵魂,她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要设法让他开心快乐。

  因为这几天,她即使只瞧瞧他,一整天也觉得快乐无比,既然他能带给她快乐,受人点滴总要涌泉以报,她要把那令他忧伤终日的症结找出来,还他原来本色。

  她天真笃定地一笑。“别怕,不管你的心丢在哪儿,我们一起合力把它找回来。”

  郭桐大受感动,可是他冷冷的推开水当当。“我的事,不用你担心。”

  荒野上的生物惯以无情的方式表现有情,水当当虽然不曾在荒地上求生过,但她奋斗的地方却是异曲同工的荒漠,那些被黑白两道排斥在边缘的明教教众们,比正常人更热情,可他们的多情更常建立在无情的杀戮里。

  “你别忘了,我是你师姑,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换言之也是一样的。”她完全把他当“自家人”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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