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大。”
随着碰撞声,一伙人的声音愈来愈近,大门被人用脚踢了开──
“碰!”
一名酒醉、约四十岁的男人被几名较年轻的男人搀扶进门。
“大姐,老大喝醉了,我们送他回来。”其中一名理着三分头、带刺青的男子对林玉铃说。
林玉铃不好意思地望了韩惟淑一眼,急忙招呼他们:“你们快点把他扶上去房间,这里这里,左边第二间。”
韩惟淑错愕地听到应是康易磬舅舅的醉酒男子连声脏话、低咒不休:
“谁再说我醉了,我就宰了他!谁不知道我黑龙是千杯不醉,你们这些兔崽子哪是我的对手……”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韩惟淑猛回神,眼神仍难掩惊骇──
“易磬,你回来了。”
康易磬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自己家里,要不是为了处理他们刚才停车时撞倒的一排机车,也不会耽误了时间。
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康易磬又懊又恼、焦心地思忖。
楼上又传来一阵咒骂,他骤下决定──
“我送老师回去。”
他率先走出去,别无选择,韩惟淑连忙跟上去。
“易磬,老师今天来是要跟你报告一个好消息的,你有机会参加比赛了!”
康易磬缓下步伐,仔细端详她兴奋洋溢的神情。
不觉他的凝视,韩惟淑径自说着:“只要他听过你弹琴,一定能了解你有足够的实力参加比赛,这个周末一定没问题的──”猛然发现了。“易磬,你怎么了?”
没有轻视、没有成见,只有盈满关注的眼神,他不懂,真的不懂:“老师都看到了,不是吗?”
“看到什么?”她眨眨眼。
“刚才的那些人,那些流氓、混混,我的舅舅是黑道角头!”他烦躁的语气不觉流露出一个孩子对无法改变环境的自厌与愤慨。
“易磬,你就是你,千万别受困于他人的评价。”
可怜的孩子,一定因为这样而饱受不平与排挤……韩惟淑心中对他的喜爱更添几分,紧紧握着他的手,她激励地说:“人不是不可以改变环境的,只是需要时间、毅力,你一定能的,老师相信。”
从来不哭的他突觉一道灼热涌现眼际,心中激荡着一股暖流。从没有人这样对他,自己绝不会让老师失望的;他垂目,以压抑的平静声调说:
“老师,刚才说的比赛,是怎么回事?”轻轻的、怕被发觉的,他回握还紧捉着他的温暖小手。
“喔,我还没说完吗?就是……”提到这事,韩惟淑眼眸倏地一亮,空出一手激动比划着,浑然不觉另一手还搭在学生手中,她兴奋说着。
不想放手,永远也不放手……
※ ※ ※
“弹我们之前练习的那首曲子,不是比较有把握?”韩惟淑软声问。“为什么要换别的曲子?你自己练过了吗?”
康易磬略一点头,坚持道:“我想换弹这首。”
她不想勉强学生。“好,就照你的意思。”
康易磬专注地开始练琴,韩惟淑不经心地打着拍子,一边心情浮动地打量四周摆设。
再度踏进阮家,令她心头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因为阮妈妈生疏戒慎的态度总让她感到不请自来的难堪,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他──
昨晚,她作了个梦,许久不曾有过的梦,梦中回到了大学时代──
……
“学弟,你一定要参加。”
负责筹办迎新音乐会的学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大力邀约大一新鲜人中最受瞩目的阮沧日;只要有他参加,其它人必定趋之若鹜。
阮沧日不置可否:“我考虑看看。”
“全音乐系,包括系主任都会参加,你起码也来露个面,大家认识认识嘛。”学长继续鼓吹。
所有的人都会参加?他眼光不悦地朝右后方一瞥,表情转为僵冷:“我不去。”
嗄?刚还有些可能,怎么一下变成不可能的任务?学长脸上多了好几条阴影:“为什么?要是时间有问题,我们可以配合你──”
阮沧日敛目斜扫右后方,别有含意说:“只要有某个人去,我就不去。”
学长一愣,随即追问:“谁?你说说看──”也许这人刚好不能来,还有希望。
他极不情愿提到这个名字,但又无选择:“韩、惟、淑。”
“韩惟淑?没听过,等会儿,我问问看是谁。”
学长转身问带新生训练的大二同学,那人听了,往阮沧日后方一指,学长尴尬发现他要找的女生,就是自刚才一直站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那个娇娇弱弱、清新可人的女生。
学长尴尬搔搔头,怎么好意思问这么可爱的女生要不要来参加迎新音乐会呢?她肯定听到适才的谈话了。看她低着头,黑缎般的发衬托出细致心型小脸,怯生生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顿时学长觉得自己像个欺负无辜的坏蛋。
韩惟淑盯着地面,她好想去迎新音乐会,这是大学生涯的第一个活动,可是她得弥补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去的。”
他不高兴,因为她考上了跟他同一所大学的音乐系;相对于自己美梦成真的无比兴奋,他的忿怒不快,令她觉得愧疚。
只是一次活动,比起自己得到的四年时间根本不算什么,下次还有别的机会的。
……
那时,她是这样安慰自己,不知道迎新音乐会只是个开端,大学四年她几乎没参加过什么活动,只要有他,就不能有她,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项铁律。少数几次,也都因为原本不来的他意外出现,为了不让别人为难,她自动离开了。
依他的个性,他并不喜欢这类活动;之所以参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针对她,他在报复她强求的四年──许久以后她才明白这点。
也就因为这样,才让她百思不解,一直以来他总是尽量与她隔绝,这次他的主动提议,令她不禁怀疑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韩惟淑专心思索着问题,琴声静止了好半晌,她才恍然回神,学生正古怪地望着她。
“哦,你弹完了吗?弹得很好,弹得很好。”她歉意地直点头,杂乱无绪地随便找着话说:“这部钢琴音色淳厚,老师以前也有一部一样厂牌、一样年份的钢琴。”
康易磬没多说什么,顺着她的话题:“老师的钢琴后来怎么了?”
“哦?”她注意力难以集中地用力想了想,才回答:“后来卖了,我的父亲公司破产,我们住的地方被查封了,搬家的时候就把那部琴卖了。”
“你一定很舍不得。”少年自她回忆的眼神解读。
韩惟淑望着遥远的某处,幽幽回想:“那部钢琴对我有特别意义的,是我父亲费了很大的工夫买给我的;它被运走的那天,我心里难受极了。我的父亲走了、家没了,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也许有一天,我会有能力再把它买回来。”她眨眨眼,回到现实:“怎么说到这里来了?你再弹一次你挑选的钢琴曲给老师听听。”
少年冷静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片刻才再度练习预备的曲子。
这回不能再分神了,韩惟淑提醒自己,专注聆听琴声,愈听她愈觉疑惑,既陌生又熟悉的旋律,这是哪一首钢琴曲?
她倾头极力思索答案,这曲子叫什么来着?
第四章
“浦罗柯菲夫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有人为她指点迷津。
对了,就是浦罗柯菲夫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韩惟淑疑惑顿解,脑海中快速回忆这首钢琴曲的背景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