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不舒坦地回瞪一眼被关心呵护包围的她,她亦正抬眼凝望他,他立即掉转视线;最讨厌她盈满愁苦、故作委屈的眼神,会欺骗人心的眼神!
别这样看他!
他不会受蛊惑的,只有他知道真实的她!
只有他知道真实的她,始终如此──不是吗?
……
阮沧日的视线胶着于教室内,束着简单马尾、温柔轻笑弹奏音乐,轻松应付学生嬉闹,既熟悉又陌生的纤纤女子……
嫣然笑靥牢牢攫住他的视线,无法移动;一时间,他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惶然的感觉沉甸甸地压住他的胸口。
“沧日?”
他是怎么了?别受她蛊惑!他猝然收敛心神,侧目注视唤他的中学导师,现在学校的音乐主任。
“三年级音乐班已经准备好了。”音乐主任暗示的眼神移向朝他们走来的苏筝筝。
“主任、学长,我班上学生已经预备好了。”苏筝筝走近两人,听到教室内热闹的歌声,她蹙起眉:“这是哪一班的学生?这么吵!”
“他们只是在上一堂快乐的音乐课。”音乐主任圆融地解释。“走吧,我们去听听音乐班学生的表演。”
他们的来、他们的去,教室内开心的师生们毫无所觉……
※ ※ ※
连上了两堂课后,韩惟淑到办公室去打声招呼正打算走,碰见了回办公室的主任。
“哎呀!我刚经过音乐教室,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主任,找我有事?”
“今天我邀请沧日回学校参观,刚才还想等你下课让你们聊聊;他刚走,也许还来得及叫他回来!”音乐主任反身想出去追人。
韩惟淑惊跳一下,赶忙阻止她:“不必了,主任!别叫他回来!我今天也有事,得马上走了。”
她不能再看到他,不要再看到那轻蔑嫌恶的眼神。
韩惟淑低着头快速穿过走廊,对周遭的人和物视若无睹,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里,逃啊!逃向──
碰!她猛地一头撞进来人的怀抱。
“韩老师!”扬高八度的刺耳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韩惟淑来不及抢救落地的琴谱,手忙脚乱地扶正撞歪了的眼镜,弯身作揖向一脸怒容的苏筝筝道歉;却是蓦然发现有个结实、温暖的躯体环拥住自己──
嗄?!原来她撞到的不是苏老师,那苏老师为什么那么生气?韩惟淑不解地偏头,不意碰触到丝滑的衣料……天啊!她竟然还塞在人家怀里!
她猛然弹开,脸红尴尬地迭声道歉:“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我──”
一仰脸,她愕然地僵愣住,傻愣的两眼一眨也不眨瞪着眼前不言不笑、表情像是凝固了的男人。天!她的人生似乎在这一刻被黑暗笼罩──
“韩老师!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怎么可以在走廊上……要是撞伤了人……”
苏筝筝斥责的声音渐渐穿入她的耳中,她猛一回神,快速垂下头,突如其来的尴尬教泪意沾上眼睫。这下他会怎么想?
她真的不曾再奢望他了,自离开学校起,她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想他、不再喜欢他、不再……他不会相信的!
害怕再听到他的冷嘲讥讽,慌张地,她弯身胡乱拾起掉落的东西,仓卒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匆匆一声:
“对不起。”意欲逃亡而去,逃到天涯海角去!
“等一下。”他不含情绪的低沉嗓音,轻易勾住她前进的步伐。
她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屏息以待──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从他身旁撤开,而且是那样迫不及待;他竟然有些不能容忍这样的景象发生!那日在他家,她说的话突然窜出,在他脑中回荡──
我不会纠缠你的,我是为我学生而来……
不再是为他!他纠拢眉头,不加思索:“我改变主意了。”
她不解,僵硬回头快速瞄了一眼,没敢多作停驻。
这样老鼠惧猫似的表现,烧出他心头的郁闷怒火,冷硬的唇一紧,道:“把你那个学生找来。”
“嗄?!”她满心疑问回头。“为什──”
他警告的瞪视令她将到口的疑问吞了下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改变了主意。“我只不过是给他一次机会。”语含熊熊怒气,不佳的情绪主要却是针对自己。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参加音乐赛了?”她小心求证。
“不,他得先证明他有这个能力。”看她没动作,他提高声催促:“我的时间不多,让他立刻过来,否则作罢。”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经大脑的决定。
她终于了解,不过突然想起的事浇灭了刚萌生的希望,她懊恼支吾:“他今天没来学校……”失望满溢脸庞。
也许他该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但话却又不受控制地说出口──
“这个周末上午,我有空;就在你家好了。”
她惊骇万分、明显抗拒的表情,让他更加气忿自己失常的提议:“不肯?那就算了!”
“不是!”她连忙摇头。为难地问:“不可以在学校吗?”
“我不想浪费时间,大老远跑到这儿。”光兴私校位于台北市郊,来回一趟得花上几个小时。
“我……家离市区也有一段车程──”
她搬家了?记得以前她住在离他家别墅不远的新兴高级住宅。
“……还是到学校来比较方便?”她征询地望他一眼。
似乎,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住的地方?他无法容忍这个想法,冲动地,他说:“给我你的地址。”
无法可想,她只得说出令她迟疑的事实:“我……我的家里没有钢琴。”
她垂首屏息以待他嘲讽的大笑或挖苦的言辞──
不料,片刻沉默后,只听他说:“那就到我家来,这个周末上午十点。”
她讶然抬眼,人已背转身──
※ ※ ※
“老师,请用茶。”
韩惟淑赶快接过,对装扮朴素、挂着亲切笑容的四十出头的妇人道了谢:
“不好意思冒昧来打扰你,因为易磬今天没来学校,我等不及要告诉他好消息,他有机会参加钢琴赛了,所以──”
“钢琴赛?”康易磬的母亲林玉铃困惑地问。
“易磬没告诉你吗?”韩惟淑迟疑地说:“这是一项青少年的钢琴赛,是欧联基金会主办的,主要是选拔在音乐方面有优异表现的青少年,提供他们到外国进修的机会。”
“出国?那不是要很多钱?”
“不是的,经过比赛产生的优胜者有高额的奖助学金,足够支付学费、生活费的。”韩惟淑担心康母反对,试着说明她之所以鼓励康易磬参赛的原因:“易磬是个非常有天分的孩子,他对音乐有很高的领悟力,我想康太太也明白?”
“是呀,他小学的钢琴老师一直称赞他钢琴弹得好,他自己也很喜欢钢琴,练琴都不需要我管他。”林玉铃因回想起往事而微笑,这都是孩子的爸爸还在世的事了。
“并不是每个喜欢弹琴的孩子都能有易磬这样的成就,他有绝佳的天赋,我很想帮助他,可是能力有限。康太太,如果易磬有出国留学的机会,你不会反对吧?”
“我……”林玉铃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能有机会出国念书。
这时,康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老大,今天晚上我们再到‘花中花’喝一ㄊㄨㄚ!”操台语口音的男人,高亢嚷叫。
“没问题啦!哈……”一个醉酒的男人扯着大嗓门说:“顺便找阿六仔、扁头、青虎,他们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