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出发点,比我好一点。我一开始,就是逃避。”他再度拆开那条领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弟?我逃避的,就是他还有他给我的回忆。我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他那样,我无法忍受。所以我弟过世以后,我就来到加拿大了。什么目标都没有,茫茫然然地,只想这样单纯的等下去。”
“等一个希望?”
“不是。”他冷漠地回答,“是等死。希望,并不为了活著而存在。”
很好。我们又回到那个话题上。他依然是冷冷默默,而我还是满腔热血。
“这就是你对生命的诠释?”
“不是,这是生命给我的经验。”他手上那条领带快被他揉烂了。“我弟弟接受过化疗。到最后搞得不像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尊严。他曾经告诉我,如果可以回到重前,他不要化疗。他只要活的有尊严,活的像人,即使只剩下短短的几天。”
“所以,这是你的选择?”
“嗯。”他用力地打了一个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尊严。那是我最后一样可以握住的东西。”
我沉默,看著他握紧手上的领带结。
“你父母呢?有没有想过,他们失去了你弟弟,怎么能再失去你?”
飘雪叹气,“他们是一个死结,我没有力气解开了。就搁在那里吧……”
瞬间,我只觉得窒息。
站起身子,突然想大叫。
不是这样的,他的生命,我的花样年华。不是这样挥霍的。
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有瞬间,想就这样从三十七楼跳下去,不是想死,而是想要自由。一种在蓝天飞的自由。
“洛心。”飘雪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有点悲伤地看著他。
“拿著。”他把一直紧紧捏在手上的领带丢给我。“我没有力气解开那个结,你却有。懂不懂?”
我没有接住,弯身捡起领带,愣楞地看著他,“我……我不知道……”说著,我无法说出整句话,只能哽咽。
“试试看。你能够解开的。”他站起身,朝我著个方向走过来。
我试著去拆开那个领带,无奈飘雪缠得太紧,搞了很久,它还是闻风不动。一抓狂,连牙齿也用上了,又啃又咬,然后突然下一秒,领带在我手上松开了。先前的死缠,这一秒居然这样简单的打开。
我握著那条虽然皱巴巴,却解开的领带。过了几秒,抬头看站在窗前也低头看著我的夏飘雪,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很想哭。“我解开了。”
说完这四个字,我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大哭出声。
夏飘雪笑了笑,伸手抱住我。在窗前,冷风吹进来,我悲伤地转头看著窗外那不著边际的黑。夜太黑了,出口我找的好累。几度要放弃了,这个抱著我的男人却带我找出一条看不见,却解脱的路。
而我却无法高兴起来,只能很难过的悲哀。
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的出口找到了,他的,却永远会在这片永恒的枯凉消失。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说过,我想留些什么给你。”
他依然用很微不足道的口气说著。我却再次泪流满面。
圣诞节,店里很忙。
不过有些习俗,还是无法真正的融入。我草草地写了一张卡片给住温哥华的亲戚,就没有其他祝贺的打算。除了在店里说了不下上百次的圣诞快乐,没什么让人值得回忆的片段。还记得回家时,累死在飘雪的车上,连作梦,都梦见一杯又一杯的饮料追著我跑。
好多酒,好多酒。对了,有一杯让一个客人等到差点翻桌子的是什么…血腥凯萨,不对…是,血腥玛丽!对!血腥玛丽!
“你的血腥玛丽好了!”猛然我睁开眼,大吼一声。
夏飘雪差点没踩煞车,隔个三秒,爆出一连串的笑声。
我整张脸都红了,“笑什么!”恶人先出声,我凶恶的出声吓组他。
他声音中带著笑意,“你调酒调昏了吗?这样都能说梦话。”
我哇哇反驳,“我调了至少上百杯的饮料啊,呜呜,手都废了。”我心疼的亮出红掉的双手,这就是冬天碰水又干,干了碰水的结果。
“回家好好擦乳液,休息几天就好了。”他笑了笑,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手。其实,只是很关心地碰了我一下,我却像触电一样,赶忙把手伸回来,规规矩矩地摆在自己腿上。
他没有发现我的窘相,只是很自然地又把手放回方向盘。
一路上,大家都很用力地沉默著。我差点再度睡著。车子到我家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客厅没有熄灭的灯光。有点讶异,妈一向不等我门的,怎么今天晚上居然,看了一眼手表,居然等我到了十二点半。
“你妈妈还没有睡吗?”飘雪侧身看了一眼我家,“那我下去打声招呼。”
“啥?”我傻愣地看著他把车子停好,放掉安全带,准备下车的样子。
“至少让你妈妈知道是谁送你回家的,这样以后她会比较安心。”他缩了缩,“快下车,很冷。”
“你要到我家?”我有点不太相信地重复他的话。
电动锁哔了一声,我们一前一后走到门口。
老妈有点惊讶夏飘雪的出现,但是还是让他进了门。我随意地请夏飘雪在客厅坐,自己上了楼卸妆。并不害怕老妈问东问西,也不害怕飘雪会不自在。我深知老妈的个性,不是那种三姑六婆型,而我更知道飘雪绝对不是那种会尴尬的男人。
老实说,我还特别拖了很久,东摸西摸,把他们两个丢在楼下将近二十分,也许浅意识里,我希望老妈能多了解一点飘雪,而我也清楚,与其由我来介绍,不如让他们自己去认识。而果然,一点多我下楼时,两人都很自在地聊天。
我看看空了盘子,转到厨房削起苹果。听到他们在客厅偶而传来的笑声,突然间觉得暖暖的。希望时间不要走,这样延续下去。我知道老妈喜欢飘雪,她认同这一个男人。摘下面具的飘雪,是不虚华的,很深远的,很平凡的。而我很高兴,我,和老妈能看到他这一面。
真的,很高兴。
※
我哪,一直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下去。
后来事情起了一点变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觉得,两千年的末梢,我的世界起了变化,不知道,夏飘雪的,是不是也变了。
跨年时,店里放了假。小马邀了猴子哥,阿立哥,小米小雾这些好友一起准备去倒数。我没参加过任何跨年会,也没倒数过。老实说,基本上我是兴趣缺缺。卡加立的冬天不是开玩笑的。下著雪,零下一二十度,要我去外面人挤人,想到就没力。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让我感觉渺小。被人海淹没,我看不见自己的存在感。
“你想太多了。”飘雪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只是淡淡地抛了五个字给我。
“什么叫做我想太多了?”
“出去走走也好。趁现在体力好,多出去玩玩。体会一下不一样的感觉,讨厌也好,喜欢也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经历过什么,体会过什么。”
我沉默一下。
“那你呢?你去不去?”
他笑的一脸高深莫测,“我去过好几次了。不想去。”
“厚,”我踹他一脚,“说了半天,你耍我。”
“我是说真的。去体会一下那种挤沙丁鱼,又冷的要死的气氛。”
“被你说的,我剩下一点想去的原动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