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会上瘾的。
喜欢上他的言语之后,我开始不管多晚,都会等到他也下班,一起跟他回家。有时候外面风雨大,他总是会体贴地拿他的外套替我挡掉寒风或者大雪。上车会开车门,就连走在雪较深的地面时,他都会轻手稍微扶我。对这一切,我当然知道他只是有礼貌。我却上瘾了。
夏飘雪常常笑。微微地笑,尤其在听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豪不遮掩地直视我,然后浅浅地笑。我曾经对他的笑容感到脸红,还会下意识地躲避他的视线。但是现在我只想看著他的笑脸,不变。他的笑容很暖,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我受够孤独了。来到加拿大这么久,我真的受够孤独了。
我只想找一个人躲一躲。
现在想起来,也许我对夏飘雪就是这样。寂静太久了,一碰上如飞蛾扑火,没有回头的余地。至于什么道德感,是非观全都在他接近我那一瞬间燃烧成灰。因此我自私地躲进他的天地,不想,也不愿思考,他的天地里,有一个不是我的女人。不过这不是大问题。我已经说服了自己,我们只是朋友。一句话而已,再多的接近变成了理所当然。
那个下午,趁著工作休息时间,我想买双靴子,夏飘雪则想买件外套。很自然地我们就一同去了购物中心。今天雪下的不大,气温却很低。飘雪整整温了五分钟的车子才让引擎达到最佳状态。黑色的车子顶著白雪在雪地里面特别格格不入。
经过downtown几条十字路口,还可以看见几个流浪汉缩在角落。头上顶著白雪,身边堆著他们唯一的家当。卡加利的流浪汉人口很多,春夏秋冬都可以看见他们在各各十字路口的转角努力地躲避那艳日,或者寒雪。记得社会课时老师总是很自豪地告诉我们那里的流浪汉收容所又加大又新建等等等。但是,日复一日,我看见的是更多,更年轻的流浪汉。而加大又新建的收容所呢?谜一个。
我看著左前方的流浪汉,有一个大胡子。看见来往的路人时,他总是会笑一个,不过在这个冷漠的都市,他的笑容是没有太大的作用。城市的人们太冷漠,大家来来往往,千偏一律的表情,仿佛从葬仪社里面走出来。把自己从那里头抽离以后,我不禁想,以往每天赶著上学下学上班下班的我,是不是也是那样冷漠的人。对于比自己微小低弱的人物,有著一副鄙夷的神情?
横向车道是主要干道,因此我们这边的红灯停得特别久。我愣愣地看著那个流浪汉头顶的白雪越来越多。
“看什么?”飘雪转头问我。然后随著我的视线,他大概也看见那个流浪汉。“你知道,这种天气对谁最残忍吗?”
我看著他,摇摇头。
“对他们。”他看著那些流浪汉,“在你眼中,流浪汉是怎样的人呢?”
我踌躇了一下,才回答,“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是,大部分时间会觉得他们很可怕,而且满臭的。”我不否认,看见流浪汉,我都会故意的绕过他们而行,眼神也会刻意的不理会他们善意的笑容,直视著前方。而我相信,大部分人跟我一样。某方面上正常,却也可悲。
“你的想法没错。”夏飘雪打了方向灯,边把车子开向路旁的停车位,边这样对我说。“他们的确是要离远一点才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谁会突然攻击你。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在一堆相同的事物当中,每个人遇到的都会是同样的。比如说,一百个流浪汉,大概九十九个都是你说的那样子。而也因为这九十九个,让人们都忽略了那其中一个。”
“什么意思?”我看著他熟练地把车子卡进车位里,纳闷著。
“意思就是。太多表面的事物,让我们忽略了里面那真正的一面。麻痹了,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糟糕的。”他说著,然后开门,“还发愣,下车。”说完他率先下了车,走到人行道那端等我。
我喔了一声,松开安全带,跟在夏飘雪后面小跑步,“喂,飘雪,走慢一点,你要我摔死吗?”人行道上的雪结了冰,滑的要命,我追著他,不满抗议。
他突然转身站住,害我差点撞上去。“慢慢追,总会追上我的。”他笑,伸手拦住我打滑的身子。
我抬头看他,“你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字字珠玑。我有听没有懂。”
飘雪不再说话,只是又笑著看我。如平常一样,眼神很深遂,然后转身继续走。我纳闷的跟著他后头,才发现原来他的目标是前方不远的星巴咖啡店。
他老兄真有雅兴,半路停车顶著寒风买咖啡。咕哝著,我跟在他后头走进星巴。大概是接近中午休息时间,人群很多。我跟他挤在人群当中排队。不过飘雪到是把我圈了起来,让我不受到别人的肆虐。唉,就是这样。这样无意识的举动,让我万劫不复。
点完咖啡。我好奇地看著他手上的三杯白摩卡。“你怎么买三杯?”
他没说话,把其中两杯端给我。我乖乖地接过,还是很纳闷。走出咖啡店,夏飘雪领著我走过斑马线,我更是一堆问号。“飘雪,你要去哪里?”
“看到他吗?”他伸出空的手,指著前方。随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我只觉得更纳闷。
“是那个流浪汉。”我抬头看他,“做什么?”我问,他没有回话。只是笑笑地看著我手上的两杯咖啡。我张大眼睛,了解他的意思了。“你,你不会要我把这杯咖啡给他吧?”
“端杯咖啡很难吗?”他反问我。“在餐厅不是常常端饮料给人?”
“是不难,但是,这这跟在餐厅端饮料给客人,是两回事吧?”
“为什么是两回事?”他声音抬高几许,有点尖锐地反问我,“因为那是你的工作?还是客人比较高级?因为流浪汉是下层人士。所以你会觉得丢脸?是不是你觉得这样会压低自己的身分?”
我被他的话堵的说不出话来,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都…都有啦。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因为这样不会让他很丢脸吗?感觉,感觉好像我再可怜他。他,他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你觉得是可怜吗?”飘雪缓缓问我。“不好意思?洛心,不好意思的人,是你吧?”他接过我手上的咖啡。“你不是施舍,你只是给他一杯咖啡。咖啡代表什么?可怜吗?不是,咖啡只是你对他善意的表示。一种人情的温暖。流浪汉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不信你走过。别扭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踌躇,实在很犹豫。叫我这样随便给人一杯咖啡,对方又是流浪汉。感觉就…就很说不上来的怪。我看看夏飘雪,又看看自己手上冒著白烟的咖啡,叹了一口气。“那你陪我过去。”
他颌首,走在我前方。
抱著那杯咖啡,心里七上八下地走过去。“hi。”这辈子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嗨,唯读这一次说的最难过。
大胡子流浪汉听到我打招呼,抬头有点疑惑的看了我们一点。然后居然很快的站起来,露出一个大微笑,“hi。”他的招呼很大声,很爽朗,一点别扭都没有。相形之下,我居然有点脸红刚刚自己明显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