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黄江安把遂心摃到背上,发觉她轻飘飘毫无重量,像个孩子,不觉心酸。
警务人员过分投入一宗案件,会发生失控情况,上一回,某同事办理虐儿案,激愤过度,殴打疑凶,因而受到处分。
开门进屋,他发觉钟点女工忘了关窗,却关上暖气,室内像冰箱。他连忙扶遂心进房,让她睡好。
他问叶咏恩:“有没有买电毡?”
咏恩连忙取过电毡,接上电源,把毡子轻轻替遂心盖上。接着她走进厨房,“咦,连开水都没有。”
黄在她身后说:“你烧水冲茶,我来煮鸡粥。”
叶咏恩微笑。
他看见了,“笑甚么,照顾同事很应该。”
“黄督察,你何必不好意思,你也照顾大家,止于打牌吃饭。你对关督察的心意,大家都很清楚。”
黄听了这话,不禁呆住,正在洗米的双手停下来。他不出声,把洗净的鸡胸肉放进电锅。
那边,咏恩冲了热水,泡好茶,把面包牛油咖啡奶糖都放在当眼之处。
“我走了。”
“谢谢你,咏恩。”
“客气甚么。”
她还买了一盒巧克力,打开,自己吃一颗,然后开门离去。留下黄江安一个人在冰冷的客厅里发呆。
不久,他发觉双手冰冷,才去开暖气。
他冲了咖啡,吃颗糖,喃喃说:“春季快快来。”
遂心的电话录音机上一盏小小红灯不住闪动,一按掣必定可以听到他自己焦急及失望的声音:“遂心,你在甚么地方?我正开会,担心你下落。”
刚才传呼机响的时候,他也正在开会,即不顾一切,放下公务赶到她身边……
他的手渐渐暖了,忽然想到她的手,他进房视察,遂心脸色转红,他略为放心。
照说,这时他可以离去,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对同事,照应该适可而止。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走到她的书房参观。
“真整齐。”他喃喃自语,“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衣服鞋子全部收妥,何等内向。”
他走到她的私人电脑前,秘密,都藏这里头吗?
喜欢一个人,不等于要知道她的私事,这是文明的想法。
他打一个呵欠,把外套脱下,躺在长梳化上,找到一方大毛巾,盖身上,睡着了。
他一向睡眠不足,有机会休息,再好没有,转一个身,陪主人憩睡。
黄江安平日极少做梦,今次却老是隐约地看见一个少女在门缝向他张望,他有点心惊。
谁?想起身探视,却浑身乏力。
那少女只露出一只眼睛,莫非是遂心醒来了?不不,遂心没有那么娇俏。
那么,她会是谁呢?
太累了,黄江安管不了那么多,他熟睡了两个多小时。蓦然醒来,天色漆黑,他连忙开灯,去看遂心。
遂心仍在睡,他不放心,摇她,她不醒,可是呼吸均匀,他在电话里与医生谈了几句。
“要不要叫醒她,会不会睡过头?”
“相信我,睡眠可医百病。”
“肚子会饿吗?没有力气怎么办?”
“饿了自然会醒,你不用担心。”
他挂上电话,揉揉双眼,他的肚子倒饿了,吃碗鸡粥,开了电视看新闻。
他本来想看新闻,不料却扭到家庭节目台,正播放婚礼。
黄一向对繁文褥节嗤之以鼻,想他结婚已经难,叫他穿礼服上教堂更加不可想像。但是此刻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新人交换指环了,新郎准备好爱的宣言当众朗诵,多么庸俗,但是却温馨到极点。
黄江安嘴角带着微笑,他忽然听见房内传出遂心呻吟的声音。
她做噩梦,辗转反侧,一额冷汗。
他不得不推醒她,“遂心,说话。遂心,我在这里。”
遂心醒,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知噩梦已醒。
“呵,可怕。”她背脊全湿,手足乏力。
他取来热茶,喂她喝下去。
盛出粥,一定要她吃。
“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阿黄,真对不起,多次打扰你,幸亏你也是孤家寡人,若有女友,必定将我砍杀。”
黄不出声,一匙匙喂她吃完鸡粥,又帮她量度热度。
“阿黄,实在不敢当。”
“你不必急急赶我走,我自愿留下。”
“那么,你看电视听音乐吧,我去沐个浴。”
她浑身汗污,自觉身有异味。
黄江安微笑,“一个正常人三天不沐浴,就成为流浪汉了。”
遂心点点头,先是皮肤粗糙结痂,然后头发打结纠缠污秽落下,再轮到牙齿脱落,接着,一个人就完了。
“你把浴廉拉上,我在这里等你。”
遂心抗议:“喂,这样不等于偷窥出浴吗?”
“你放心,我不是从未看过女性沐浴的十六岁少年,我只是怕你晕倒。”
遂心拉拢浴廉,静静洗头沐浴。
黄江安只闻到一阵青柠香味,心想必是遂心的沐浴露。
斗室中忽然有一丝遐想。
他看过许多电影,这种时刻,男主角会趁势扑进浴室,紧紧拥抱女角……
他苦笑,编剧只为饱观众眼福,事实上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你不会那样做。
遂心穿着浴袍出来,一身蒸气及芬芳。
“再世为人。”她说。
他也时时有这种感觉,为着棘手案件两日三夜不寐,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洗澡,呵,又活转来了。
遂心全身裹着白毛巾坐在他对面。
“去,去换衣服。”黄江安说。
遂心却说:“你看,洗澡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冷热水、肥皂、洗头水、完了用过的毛巾,换下脏衣服又待洗熨,浴室需要清洁漂白,所有人力物力算一起,非同小可。”
“活着总得服侍肉身。”黄江安说。
“佛家说是臭皮囊,真的没错。”
她把话题扯得那么远,可见心情已经不坏。
但是遂心忽然说:“周妙宜再也不必忙这些琐事,你说是否值得羡慕?”
黄江安震惊,“遂心……”
“不过,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而且要有活着的样子。”她叹口气站起来。
黄的一颗心总算又回到胸腔□。
他最怕听到活人发出厌世论调。
遂心换过衣裤,仍然躺到床上。
“来,头发湿漉漉会头痛,我帮你吹干。”
遂心坐起来。
他找到吹风筒,帮她梳理头发。
遂心说:“你好像很会做家务。”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
“同事们家境好似都一般。”
“因此激发我们上进,乌云一定镶有银边。”
“阿黄,你天性乐观。”
他笑:“我还有许多优点,有待你发掘。”
他帮她梳通头发,辫成一条辫子。
这时,遂心抬起头来,她的脸,只比巴掌大一点点。
“太瘦了。”
遂心答:“大学时期,曾胖得像皮球,那时,甚么都觉得好吃,买一瓶廉价契安蒂白酒,一整个面包,半磅牛油,就那样当晚饭吃光,现在,胃口尽失。”
“是那件案子吧。”
遂心点点头。
“都是我不好,把你拖落水。”
“同一个地区,同一间警署,同一个上司,你的案还不就是我的案。”
“可是你明明在做文书工作。”
“那是被贬,是种惩罚。”
“你又找到甚么新线索?”
遂心脸上露出犹有余悸的样子来。
“遂心,慢慢告诉我。”
“黄,我看到了周妙宜的遗书。”
他惊呼,“那是警方的证据,你为甚么不通知我?”
“黄,事情是这样的……”
遂心吸进一口气,慢慢地把整个过程说出来。
黄江安一边听一边做记录,胆识过人的他也不禁毛骨悚然。
“我立刻派伙计去收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