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惊醒,一脸都是汗。
她连忙沐浴更衣出门。
真没想到新民机构早上八时许已灯火辉煌,正式办公。
秘书把她带进会客室。
房间装修得很特别,浅咖啡色的皮梳化上印着世界大地图,墙上挂的,也是各式新旧地图。
遂心觉得耳目一新。
她站在墙壁前细细看一帧十七世纪的北美洲地图,除了赫逊湾,其余是一片空白。
还没发现新大陆呢。
那个时候,世界真简单。
正在欣赏,秘书在身后说:“关小姐,周先生来了。”
遂心飞快转身,看到周新民,不由得呆住。
只见一架轮椅缓缓驶近,一个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是关小姐吧?”
遂心意外得有点震惊。
每个人包括巢剑飞及黄江安都以为她知道周新民不良于行,所以并没提起。
呵,他不是那巨大黑影,他也没可能登上天台。
“请坐。”
遂心坐下。
“周小姐也喜欢地图?”
还有谁也爱看地图?
“妙宜对地球也了如指掌。”
地球,还是世界?两者略有不同。
男秘书扶他起来,把一支拐杖交到他手中。
周新民一站起来,遂心看到他左腿裤脚整齐地折在一边,他没有左腿。
他很豁达地说:“某些场合,我也会装配义肢,像饮宴或是打高尔夫球时。”
周新民走近遂心,坐在她对面。
遂心提起勇气问:“周先生你的左腿怎样失去?”
他很爽快回答:“年轻时不小心在地盘遭遇铁钉插伤,溃疡,引致食肉菌侵入,幸亏处理得快,否则性命难保。”
说得很简单,不带伤感。
“周先生曾在地盘工作?”
“是,刚自上海出来,衣不蔽体,在人屋檐下避雨,被守门的印度人赶走,后来在地盘做了一年扎铁。”
真看不出来,他衣着整齐,头发指甲皮肤都保养修饰得很好。
“关小姐,我们一起吃早餐如何?”
“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她带进私人用膳的小饭厅。
侍者立刻捧上咖啡。
“厨子手艺还不错,关小姐想吃什么?”
“银元克戟。”
侍者立刻吩咐下去。
“周先生,你可有发觉妙宜有什么异样?”
“我比较忙,时时外游,我事前看不出妙宜有什么不妥。这个打击对我很大,一些子女,父母无论做得如何尽力,他们总不满意;还有,又有一些父母,子女无论怎样努力,他们也不会高兴。”
他深深叹息。
侍应把她的早餐递上来,遂心闻到一阵香味,银元克戟比较小,几只叠成一堆,像银元那样,遂心倒上枫树糖酱及奶油,大快朵颐。
二十分钟将近过去,遂心轻声问:“据你观察,妙宜可有亲密男友?”
他仍然坚持,“没有。”
“她为何住在宿舍?”
没想到周新民这样坦白:“她同继母之间有点意见,玫丽反对辛佑与妙宜太过亲密。”
“你呢?”
“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甥舅,不过,辛佑随即否认,妙宜要求搬出去住,我明白玫丽的心事,她不想妙宜真的成为她的亲人。”
“周太太不喜欢妙宜?”
“她俩关系十分客气。”
“你呢,你又为什么把妙宜留在身边?”
“我正式领养妻子的女儿,也是恰当的做法。”
“你心肠很好。”
“这是份内事,但是我没有做好。”
“你已经尽力。”
“警方一而再找我问话,可见对我怀疑,我愿意合作。”
“周先生,警方很感激你。”
他放下咖啡杯。
“妙宜小时候长得像安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小大人一样,完全没有麻烦,放了学自动做妥功课,勤练钢琴,最后坐在电视机面前看卡通,呵呵笑。”
“直至几时?”
“关小姐,你很聪明,直至她母亲辞世,那年她十岁。”
“妙宜变坏?”遂心问。
“不,妙宜转为沉默,有时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关小姐,我对少年人管教较松,他们吸一支烟、喝瓶啤酒、凌晨两点才回家,我都认为正常。恋爱、渴望异性安慰,亦是人体生理所需,并无不妥,妙宜如有疑难,大可与我商量,原来,她一直把我当作外人。”周新民无限感慨。
遂心没料到周新民是这样一个热诚爽朗坦白的人,看得出他真正痛心,大惑不解。
“警方一定要给我答案。”
像所有不能接受现实的亲人一样,他会终生寻求答案。
这时,秘书进来说:“周先生,大通的赫昔森到了。”
周新民扬扬手,“请他稍等。”
秘书退下去。
遂心继续问:“妙宜的母亲,患哪一种病?”
周新民忽然静下来。
遂心看着他。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健谈的周新民忽然语塞。
遂心刚想追问,忽然之间,办公室门推开,一个妙龄女郎婀娜地走进来。
高大健硕梳波浪形长发的她,穿套装毛衣窄身裙高跟鞋,打扮成五十年代性感明星那样。
她毫不避嫌,轻轻走近,玉手搭在周新民肩上,妩媚地说:“在外头都听见你大声吼叫,吓坏人,几十岁了,一点修养也无,这可怎么办?”
周新民握住她的手,整个人松弛下来。
遂心恍然大悟,怪不得辛玫丽一直说见不到丈夫,原来这都是真的。
接着,那漂亮的女郎说:“去开会吧。”
他像听话的孩子般站起来,取过拐杖,同遂心说:“关小姐,失陪了。”
那女郎搀扶着他走出去。
那是周新民的新欢。
他的女伴都有一个特色,她们都非常女性化,一个比一个柔媚。
遂心只得告辞。
说好二十分钟,已经讲了三十五分钟,周氏十分慷慨。
刚想离去,那个美女却折返自我介绍,“我叫王启如,是周先生的助理,关小姐是警方督察?真是难得的漂亮。”
她一定是上海人,广东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婉转动听的口才。
遂心笑。
她说下去:“我可以保证,新民同此案无关,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他对那女孩仁至义尽。”
遂心欠欠身,“我完全同意。”
“关督察真是明白人。”她宽慰。
她替遂心换一杯咖啡。
遂心问:“王小姐你可见过妙宜?”
她摇摇头,“人际关系应当化繁为简,我也没有兴趣见辛玫丽及她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你的存在。”
王启如笑一笑,“新民三年前已单方面申请离婚,期限将届,辛玫丽自然知道我这个人。”
“她可有找你麻烦?”遂心问。
“她很明白事理,房子、孩儿、还有大笔现款,全照她要求拨至她名下,她相当满意。”王启如说。
遂心冒昧问:“你真心爱周新民?”
“关小姐,我今年二十八岁,已不算年轻,三年前在工作时认识周先生,没有他搭救,不堪设想,我十分敬爱他,愿意侍候他,这是我真心答案。”
“可否告诉我,你当时做什么职业?”
“我推销电子字典,每星期跑烂一双鞋。”
遂心不出声。
都是一样的故事,昔日粗糙的她今日养尊处优,外形焕然一新。
彼此都是成年人,一授一受,公平交易,皆大欢喜。
“第一任周太太患什么病你可知道?”
“第一任周太太在美国旧金山居住,身体健康。”
“呵,我指周妙宜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从不主动提问,人家不告诉我的事,我不便追究,所以我的生活很简单愉快。”
她极具智慧。
遂心点点头。
这王启如一直微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很快同周先生举行婚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