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呵呵,故友。」我笑道,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大将军沉默,「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我站定了,望著他。应劭脸上有不自然的悱红,「嗯……是关于昨晚提到的三封信,我昨晚……重写了一下……有些话……不方便说……」他动作僵硬地拿出三封信来。
我抬手去接,袖中一张信纸飘落了下来,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问君明日去否?樵。」本就是雨天,客栈门口潮湿,纸上的墨字一下子被水染晕开来。我连忙弯腰去捡拾。
「还好还好,没有全部弄湿。」我庆幸,把信纸拢入袖中。
「……」抬眼看应劭,他嘴唇动了动,原来悱红的面色死灰,左手还僵在那里,保持著递信的姿势,手中已然空空。
「……」我低头,脚畔不知何时掉了三封信,每封都鼓鼓的,似是夹了许多张信纸,水浸湿了,信的边缘漾起深棕色来。
「……」我连忙再低下身去捡,「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刚才没接好……」手还未触到地上的信封,一只脚就踏了上去,正好踩在那封信上。
我讶异地抬头。
应劭面色惨白,弯下身,慢慢地拾起他自己的三个信封,慢慢地拿起来,直起腰,用手轻轻抚去信封表面的脏污,揣进怀里。
「这……」我一时无措,「将军,下官一时大意……」
身影从我身边擦过。
离去。
我愣愣地站著,伞落在一旁。
雨一下子打湿了我的衣衫。
那身著蓝缎的箭袍的身影就这样子在眼前远离。
「小福……」我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没有回头,唤道,「去再拿一把伞来,给应将军送去。」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
「小福?」
「老爷,到了今日,小福我不得不斗胆说一句,」小福道,「若是老爷还对墨师傅存了旧情,就不要给应将军送伞了。狠心一点,省得伤了别人。」
「……」我哑然片刻,忽地暴吼起来,「叫你给客人送伞,你听到没有!叽叽咕咕的说这么多干什么?!」
一时风起雨骤,碎雨入了眼,迷了视线。
心头千丝万绪翻涌,不知何味,这般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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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云楼。京师里比较高格调的酒楼。一楼宽敞华丽的大堂内,充溢著酒香和冬日寒梅的芳香。文人墨客,十几个人或坐或立,转著正中的一张镶了汗白色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或饮酒作乐,或即兴赋诗。整个楼内被暖妒熏得令人昏昏欲醉。店家小二十二三岁,长得煞是眉清目秀,著一身干净的衣服,殷勤地招呼著客人。门推开。进来一位少年。衣饰朴素,年约二十左右,收了灰布伞,静静地站在门旁。
店小二连忙上上招呼,「客倌,您来了,吃饭还是住店?」
「……」来人环视了一下大堂,略微地蹙了一下眉,「找人。」声音淡淡,但是喉音温润,听来却别有一番味道。「今日二楼上房,可有叫墨樵的人住进来?」
「有有有,」小二连忙应道,「客倌,您贵姓?」
几个在大堂中饮酒作乐的人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姓李。」少年淡然道。
「那就对了。」小二道,领路,「客倌您随我来,楼上的这位先生等了您好长时间了。」
少年嗯了一声,偶然间抬起头来,那几个望向这边的文人不由地倒吸一口气,一时愣在那里。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虽是灰衣素帽,破毡披风裹身,但看此人细眉长目,皎如玉树临风,真有飘飘欲仙之概。这等风华,著实令人惊叹。
等了一会儿,没见小二带路,少年略微地蹙了一下眉,「嗯?」
小二愣了一愣,如恍然初醒,连连点头,「是,是,客倌这边请。」举脚上楼,一脚踏空,跌个踉跄,眼见著就要撞上墙,被少年扶住,小二一时手忙脚乱,「对,对不起,客倌。」
少年只淡淡笑著。
真正是一个温和的好脾气啊。小二心里赞叹道,想起二楼等在那里的人,那般的人,也唯有眼前的这位公子,才可匹配得上。
呸,呸,呸,他在想些什么,两个大男人的,讲什么匹配不匹配的。
一边心里胡乱想著,一边把人带到二楼房门口。「客倌,您要找的人就在此房内。」回过头来,却见方才的少年落在身后,离自己尚且有几步之遥。
「啊?」少年抬起头来,眉宇微蹙,洗得略白的灰帽下一双眸子清如水,似是泛著淡淡的忧愁情绪。
「……」一时望见这般风情,小二立时手足无措,呆愣在那边。
「你先下去吧。」少年停了下来,手抚著雕花扶梯。
「是,是。」本该十分机灵的小二连连应道,举脚抬腿,「瞪瞪——」再次踏空,滚下楼梯。
揉著屁股起身,此番那个少年并没有来扶他,小二不由心中悻悻,抬头看时,却看到他还站在那级阶梯之上,手轻微地在雕花扶梯上抚动,似乎是在勾画著那扶梯上花样,却又更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真是的,人长得好,连手指都那么的纤长。」咕噜咽下一口唾沫,小二咕哝著走下剩余的楼梯。看到大堂之内刚才还觉得个个儒雅风貌的文人墨客,一时不由咋舌,「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这般粗鄙了……」咕哝著,他起劲地擦拭著柜台,方才在大堂之中回过头来望向柜台这边的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走过来,轻敲柜台,「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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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三寸地,一寸相思一寸灰,多少愁怅在心头。
雕镂著兰花的扶梯,是昨日所熟识的。离自己似乎是近在眼前的房间,也是昨日所熟识的。房门上画著的一副「江州百美」图,那些衣饰流纹,那些琴瑟丝竹,那些轻吟浅笑,那些山水轻云,无一不是他所熟识。
但是,为何却觉得是这般的遥远?
腿如绑了沙袋,沉重无比,这样子一步一步地踏上去,一声一声的脚步声,似是踏到了自己的心里。
一阶上去,心中牵肠挂肚。
二阶上去,心中愁肠百转。
三阶上去,心中柔肠寸断。
门近在眼前,竟只是虚掩著,轻叹一口气,打开门进去。手微抖。
「斐儿吗?」无计思量,心中如此的空虚,一时间被这如天籁般的声音填满了,思念如潮,一时涨得满满的,涨得心似乎都有点痛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著俊秀的人儿从后殿走出。一袭银白长衣,儒雅瘦削,眉峰微蹙,为什么?为什么与我见一面竟是以如此愁容相看?
「下官拜见王爷。」我笑著袖手下跪。
「这算是什吗?」墨樵蹙了眉,眉间那一丝伤痛,似是揪了我的心一般的难受。
「下官初到京师,未来得及拜见王爷,倒是让王爷屈尊来请,真是折杀下官了。」口不择言,非是存了心,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在刺伤著眼前的人,也在刺伤著自己。
这算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一个人儿,在梦里,是多么的百般呵护,是多么的怜惜疼爱,今天到了自己眼前,为何却是这样子地在出口伤他?
墨樵沉默著。
我凄然笑道,「闻得王爷来召,下官受宠若惊,来此处匆忙,未来得及备礼,只有手中薄礼,还望王爷见谅。」
「这是……」面前的人儿惨白了脸,手微抖,摊开的手中,放的是一条粗糙的绳结。绳结处,绑著一条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