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前后不过片刻的光景而已,慢一步才意识到有刺客混入的晴谚,一把推开浩瀚,抄起他案上所有的笔朝银光的来源射去,随后在她转过身看向浩瀚时,她的身躯猛然一怔。
不断自断指中流出的鲜血,转眼闻迅速染红了浩瀚一身的衣袍,滴落地面的血迹,将雪白的地板点缀得有若红梅轻绽,晴谚愣望着他那少了左小指一指的左掌,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看来。丽泽为朕留了不少人。”他还以为他已经全都找出来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喉问似被么住般地紧缩疼痛,过了很久。睛谚才能松开遭困的声音喊出声,“来人,快传太医!”
一手掩着断指止血的浩瀚,在她去取来布条撕成长段,然后拉开他的手情急地替他止血时,低首看着那张为他失措又心痛的脸庞,他不禁恍恍地想起,当年那个坐在湖畔,明明就是很想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泪掉出眼眶的她。
“别哭。”他柔声在她耳畔说着。
“我没哭!”泪雾漫过她的眼眶,但她随即将它眨去,她抖索着身子,手中的鲜血愈沁愈多,她只好更用力压紧他的伤口。
“那,别为我皱眉。”他抬起另一手轻抚着她那柳似的眉。
“你别乱动!”正替他绑上布巾止血的她,愈绑愈是心急。
浩瀚在她的声音都哽着强自抑下的哭意时,一手抬起她的下颔,然后温柔地以掌心捧着她的面颊。
“晴谚。”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朕,最多,就只能将你放在心里,时时的想起,并夜夜为你辗转难眠。以朕的身分,朕不能自私的说出、也不能做出,为你死生相许或是不顾一切那类的誓言或举动。但,朕愿为你失去朕的指头,毫不犹豫。”
长久以来缠缠绵绵在他俩间的情丝万缕,在他的话脱口而出后,似遭金剪绞断,段段在暗地里裁织成的情意,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摊在她的面前,一下子淹没了她,也不管她是否会因此灭顶。
她怔愕了一会,方才用力眨去的泪意,飞快地又重新回到她的眼眶里徘徊,心底突然溃堤的情绪,四处泛滥成灾,彷佛就快不可收拾。
“别在这时同我说这个!”沾着他的血的双手,将他的断指按得更紧。
他很坚持,“就是在这对你才更得听。”
“你这混蛋……”娇容苍白的她,气抖地抬首,忿忿地一手拉下他的衣领问:“你以为我是石头造的,所以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朕知道你为朕而心痛。”
“那就闭上嘴让我为你止血!”她一把放开他,替他的掌心点了穴后,将所有汲血的布条全都扔至一旁,撕来新的布条重新替他绑缚好伤口。
在她忙碌不已时,整个人朝她俯探下来的浩瀚,用未受伤的一手悄悄环住她的腰。
“你在发抖。”他安抚般地徐徐抚着她的背脊,“你很怕?”
怕?不,她不是怕。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此刻心中那似千万只蚂蚁同时噬咬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让他受过了点伤害的,可这回,她居然令他因她而失去了一指,令她更觉得要窒息的是,他非但没有怪她,反而在这时,乘势把他那总是锁得紧紧的心房打开,让她一窥里头的风光,然后问她,她的情意到底能不能晒得进里头。
“晴谚,朕对你是真心的。”
心灵的触碰、眼睫的翕动、血液呼啸而过的声音,将他们彼此之间的空隙揉混成一团浓郁得搅不散的氛围。睛谚用力张着双眼,舍不得眨去眼前片刻的片点,那双倒映着浩瀚脸庞的眼瞳,在烛下闪闪发亮,试图想将说这些话的浩瀚给牢牢留据在她的眼眶里。
是不是只要留住了这些,幸福就可以轻易的降临?
是不是在把双眼合上了后,终于松口的爱意就会烙进她的心底,任谁再也抹不去?
赤裸裸的真心,此刻看起来好脆弱,可它却又如此地美丽,它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的情绪。她从没想过,人生里除了艰难与痛苦外,原来美好也会令人落泪。
“为我,值得吗?”看着他的断指,她噙着泪,但不肯示弱的泪珠,最终还是翻出眼眶。
“值。”
“你从未说过……”握着他的伤处,她不知该不该放开,但这时,浩瀚覆上她的手,与她紧紧交握。
“海誓山盟不难,十人中最少有九人曾脱口允诺过,那,剩下没开口的那一人呢?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她瞧着他清澈的眼眸,深深望进他总是让人看不清的眼底。
“他在想,他的爱,应该不只是如此而已。”他以很平淡的口吻说着,就像只是个普通的路人甲乙而不是什么皇帝,“他会烦恼,该给另一个要携手度余生的人什么样的生活与环境?他会愁明日是晴是雨,一家人是否能温饱,以及他们的孩子,能否平安无忧的长大……”
晴谚静默了半晌,缓缓抽出犹在抖颤的双手,深深感觉到,爱情就像尾狐狸,其实既奸诈又阴险。
站在红绳这一端与那一端的两人,在情丝还缠绕得难解难分之际,只要谁抢先占好位置,谁先开口。掏心挖肺地将深藏不露的真情摊在阳光下后,谁就稳操了胜券。而另一个慢了一步开口的人,就只能宣布弃降,选择爱上他的全部,再奉上她的全部。
虽有不甘,也许感觉还有点卑劣,可是它甜蜜无比、真诚得让人的眼眶几乎拦不住那欲溢出的一小摊清泪,然后又因那鼓满胸腔的感动,而不得不收下谁先给予的幸福。
“你太狡猾了……”她不断摇首,觉得一败涂地,却又输得好不甘心。
“朕好,为你;朕恶,也为你。”他的指尖再次滑过她的芳容。
晴谚僵站在原地,恍然地感觉着他蝶吻般的指触,轻抚过她的唇瓣,再滑下她的面容点向她的心房。
“陛下!”十万火急被催赶而来的太医,一见浩瀚的断指,当场被吓得血色全无。
“朕没事。”他应付似地应着,两眼还是在晴谚的身上游走,“睛谚,朕需要你。”
蒙胧不清又带着暖昧的话语,晴谚听得再明白不过,她一手抹去眼角的泪,重新振作起精神,朝他扬起下颔。
“你当然需要我,眼下除了我之外,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待会我就去点兵,然后率军去守住你的坎天宫,你给我好好的在你的地宫里待着!”
“这个,就由朕暂且收着。”浩瀚冷不防地拉住她,不顾她的反对取下她一只耳环,“朕在地宫等你,待你回来了,朕再亲手还给你。”
欲走的晴谚停下脚下的步子,感觉此刻在他掌心里紧握着的,彷佛不是只耳环,而是某种承诺,她将他的担心悉数瞧进眼底,而后看着他将耳环收好后,不顾一旁太医的目光,掬起她一缯发送至唇边亲吻。
“朕命你,无论如何都得回到朕的身边。”
知道自己很可能得把命豁出去的她,慢条斯理地抽回自己的发。
“用不着你吩咐我也会回来!”都这么多年了……在他对她说了那些后,她若是死了,岂不是太不划算?
有了她这句保证后,浩瀚的面上这才又露出了笑意。
“陛下…””就快急自了发的太医,紧张地在他身旁低唤。
“咱们走吧。”当晴谚一声不响地离开他面前后,伤口剧烈作疼的浩瀚,这才甘心与太医一块移驾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