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著的--或者说醉倒 隔天他醒来,人在帐篷里,外头已是日上三竿,他雇来带他游沙漠的向导和骆驼,早被蔺晚塘夫妇另以重金拐带走了!
等到李弃终於向沙漠出发时,带著他的是个瞎了眼睛的摩尔人,这摩尔人还坚持要把他整批家当八只骆驼一起带出去,李弃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因为村子上上下下都说他是最要得的沙漠向导。
跟个瞎子走,起先李弃简直是提心吊胆的,但是不久後,他对他的信心完全改观--这摩尔人穿著长长的蓝布袍子,把可兰经文挂在胸前,头脸则用一块大头巾缠住,走著走著,就蹲下抓把沙起来嗅一嗅,然後说出他们的位置所在,比李弃带来的罗盘和指北针还要准。
他要带李弃往哈达绿洲走,天气十分炎热,他们穿过沙尘和热雾,千辛万苦爬过一座让人头晕的黄色沙丘,然後听到有人在欢声对他们呼喊。
李弃还在原地团团转,摸不清楚声音来向,摩尔人已牵了骆驼,朝一簇相思树去了。
李弃没想到还会在沙漠里碰上蔺晚塘夫妇,原来他们的黑人向导夜里偷了装备,带著骆驼跑了,两人正在这儿发愁,不知怎麽办好呢?李弃差点拍腿大笑,阿拉终於主持正义,代他惩罚了这两人,他心里还在大喊活该,却见蔺晚塘把剩下的装备扛上摩尔人的骆驼背上。
他忍不住嚷道:「你做什麽?」
蔺晚塘抬头对他笑。「还能做什麽--这下咱们只好同行了。」
和他们同行?除非撒哈拉沙漠变成撒哈拉大海,否则李弃死也不依。可是他的摩尔人却开口用阿拉伯话叽哩哇啦像流沙般说了一大串。
「他在说什么?」李弃疑问道。
蔺晚塘搂过摩尔人的肩膀,笑著答说:「他说如果你不答应让我们一起走,他也不做你的向导--毛萨和我是熟悉的老朋友了。」
李弃气得差不多七窍生烟,蔺晚塘的妻子却款款走过来,用天使般温柔悦耳的声音对他说:
「小兄弟,就请你帮这个忙了,好吗?」
小兄弟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望著曹曼鸿含笑的脸庞,不知不觉点了头。没有女人能够那麽美丽又那麽和气。
蔺晚塘在一边大笑。「早知道小兄弟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早请我夫人出马了,还在这儿多费唇舌!」
这一回,曹曼鸿帮著李弃瞪了蔺晚塘好几个白眼。
这天傍晚,一行人在一处沙掌环绕的凹地扎营。蔺晚塘问他:「你多大年纪了,小伙子?」
「二十。」李弃谎报年龄。
「二十?我还当你才十五岁呢,」蔺晚塘摸著下巴打量他。「不过个头小的人,看来总是比较年轻。」
个头小?李弃觉得血气冲上脑门,他今年十六岁,身高一七六,而且还在长!
他瞪著身材硕长,足足高上他一个头的蔺晚塘,蔺晚塘却兀自笑咪咪地向他招手说道:「来来来,我教你一招--小个子如何打胜比自己体型大的对手。大个子的弱点在於重心太高,脚步不稳,你要尽可能缩小身体,扑上前抱紧对方腰部,吊在他腰上,让他脚步更不稳。如果你把头钻进他的胯下,用力一抬,他就会翻倒过去--」
李弃倏地向前扑,钻入对方胯下,用力一台--蔺晚塘整个人往後栽,「碰」一声躺在沙地上呈大字型。
瞎眼的摩尔人坐在营火一旁问:「帐篷垮下来了吗?」
蔺晚塘甚至无法博得娇妻的同情,她走过来挽住李弃的胳臂,对他说:「过来喝咖啡,烩羊肉也好了--毛萨直说香呢。」不理会她丈夫。
往後蔺晚塘不再教李弃搏击技巧,但是他教李弃如何分辨沙漠里有毒和无毒的植物,他告诉李弃什麽是鬣狗的爪印,什麽是羚羊的蹄迹,他带李弃到沙沟的灌木丛下去找蜥蜴和小啮齿动物的洞穴。一个乾冷的清晨,他们一起追踪一只黄茸茸的小猓狐,拍下它吞食甲虫的照片。
他随时向李弃丢下一个问题,然後扬长而去,李弃只好一个人去想答案。想得最多的是,在人皆日无用的沙漠,你看到什麽?李弃发现,那是自然的力量,自然的贡献。他们躲过了一场吓人的沙暴之後,李弃心悸地领悟到蔺晚塘说「你带著狂妄来,走时却只有谦卑」的道理。然後有一晚,李弃用望远镜观测到几个月亮环绕木星的天文景象,那是另一个星球世界,他大喜若狂,终於明白蔺晚塘何谓「跑了一趟沙漠,你连时空的感受都会改变」那句话,他果然有种想自负也难的感觉了。
李弃渐渐搞清楚蔺晚塘是怎样一个人--此人霸道、狡诈,一逮到机会,不是唬你就是整你;他是科学家、哲学家、探险家,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老师和朋友。
☆ ☆ ☆
李弃拨开山藤,跃上阻路的一块巨石,回身向宛若伸出手,要拉她上来。他们在浓荫的山路上已走了一个小时,宛若却站住了,仰起脸儿打量李弃。
如此听来,她父亲最多收李弃当门生,可没收他当女婿。她按捺不住的问:「我父亲什麽时候把我的照片给了你?」
李弃低著头对她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那是我们到达哈达绿洲的事了--你爸妈只顾著效调查,害我和我的向导陪著他们团团转,拖了十天才到哈达绿洲,你父亲问心有愧,就把你当谢礼送给了我。」
宛若啐道:「胡说!你明明说是你救了他--他遇上什麽意外?」
「这说来可惊险了,」李弃端正脸色道,一双眼睛却闪烁著笑意,俯下身去把她拉上来。「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我慢慢告诉你。」
宛若安静随他走了片刻,然後好奇的问:「沙漠里的绿洲是什麽样子?」
李弃侧了头,俊脸出现回想的表情。「绿洲上有水井、枣林和果树,看得到欧洲飞来的候鸟,游牧民族和骆驼商队来来去去。」
那天亦是相同的情景。他们在绿洲宿了一宵,一大早,在附近扎营的游牧人用木碗送来羊奶,答谢蔺晚塘昨晚以打火机相赠。他们在枣椰树下铺了地毯,羊奶佐以浸过蜂蜜的炸糕饼当早餐吃。正谈笑间,一条缆绳粗的有角蝮蛇从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蔺晚塘肩上,瞬间捆住他的颈项。
什麽都来不及想,李弃就扑了上去,一把他在诺克绍买下的阿拉伯山刀握在手上,猛刺向蔺晚塘的脖子。
蔺晚塘躺在沙地,那尾血肉模糊的蛇还像领带似的挂在他胸前,他抱著脖子咻咻喘了半天气,陡然跳起来,勒住李弃的喉咙吼叫。
「小子,你想杀了我不成!我的脖子险险被你戳成蜂窝!」他却又突然纵声大笑,把李弃的肩头一抱。「你的反应可比蛇还快,再迟个二秒,你们只好把我抬到沙漠去埋了。」
蔺晚塘被妻子拉到水井那头去清洗身上的血污,李弃却在沙上拾获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全身光溜溜的,胖白可爱的娃娃正在痴笑。
「那是我女儿,」後来蔺晚塘对他说,满面的得意。「别看她年纪小,论起机智、反应和敏捷,那可不在话下……」
从这时候开始,这具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蔺晚塘把女儿挂在嘴巴讲个没完,李弃则是困得直打呵欠,也不知什麽时候睡著了,最後被蔺晚塘一巴掌打在肩膀上吓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