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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母亲的耳环要索回,父母生平最後一段旅程也要问明白,两样李弃都别想给她蒙混过关。她爬一线棱的身手还是很矫健的,李弃不见得能在这上头欺负到她……

  宛若倚著窗,沁沁然嗅那玫瑰花香,嘴稍勾起了一个形似菱角儿那样的微笑。

  这天,一家人用晚饭的当儿,宛若宣布要去登山的消息。她眼睛望著立凡,有争取立凡做盟友的意思,然而立凡绝无一丝兴趣,即使不是冒险犯难的事。他忙表明态度,说办公室诸事得赶在结婚之前处理好,宛若这阵子够忙的,学校既从明天开始放暑假,她偷个闲上山活动活动也好。

  宛若颇感到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拖出她的登山背包,打点水壶和雨具,不知怎地,心中乍然涌现一股兴奋热烈的情绪。一线棱……

  李弃要爬一线棱是吧?很好。没有人能够要胁她而不付出代价。宛若冷笑三声,把父亲送给她的那把二十四用瑞士刀扔进背包。

  ☆ ☆ ☆

  清早六点的四季广场,几只鸟儿从行道树飞到铜像头上,有个老人手拎著黑布罩的鸟笼,走过红砖道。除此之外,街上是安静空荡的,到一种十分洁净的地步。

  宛若在广场边下了车,嗅到一阵香滋滋的气味,回过头,李弃已经靠在小本田另一侧的车门上了。果然没错,他手里拿著白底黄条的纸袋子,装的正是安东坊那远近驰名的鸡茸热狗。那股子刚出炉的的香味,宛若再熟悉不过了。

  李弃回过头来对她笑。「过来吧,我来开车,你好好享受一顿早餐--鸡茸热狗和枫糖松饼,还有咖啡,吃饱喝足好上山!」

  他说得真是诚心诚意,宛若却拿娇眼白他一下,她打赌这绝非巧合,鸡茸热狗和枫糖松饼,打小她就爱这两味,那两回登一线棱,父亲也是先绕到安东坊,买了热腾腾刚出炉的热狗和松饼……

  看来他手里掌握的资料还不少。

  李弃把纸杯装的咖啡喝了,扔进街旁的粉红垃圾桶,然後踅过来。两人在晨熹的阳光下相互打量。宛若今天穿浅蓝上衣,洒黄雏菊印花,配深蓝轻磅牛仔裤,高原黄的野战鞋。李弃束著发,著一件军装式墨绿外套,黑色牛仔裤,黑色短统鞋,黑色登山背包。

  宛若闪动著睫毛,垂下眼上会儿又半抬起来,悄悄度量他。大凡男人生得过度的秀俊风流,往往就显得文弱,独独李弃身上总是展现出一股英气,拘束不住。她父亲蔺晚塘也是个美男子,但他是纯粹的男性美,不像李弃,李弃彷佛是个综合体,看得到俊爽、阳刚、放肆不羁,譬如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笑;也看得到深沉、婉转,甚至妩媚,譬如他的眼神,他的头发……

  宛若在那里娇眼流转地对人评头论足,当事人於是开腔说话了:「你不会是突然决定--烹了我当早餐,会比吃热狗来得过瘾吧?」

  宛若脸一红,「啪」地抢过他手上的餐袋,从另一侧上了车。两人的背袋都丢在後座。李弃坐在她的驾驶座上,像坐在自家客厅一样舒适自在。

  宛若侧眼看他。「我以为你该有一部悍马吉普车,或是YAMAHA越野车什麽的。」

  他笑答:「我一无所有。」

  他自然是在开玩笑,不过怎麽听来不大像是玩笑。

  宛若把餐袋打开。「走三号公路一个小时可到南郊山区,单攻一线棱,来回脚程四个小时,健脚的还可以更快。」

  「Yes sir!」李弃响亮喊一声,小本田如箭倏出。吓,他开车的架式也和她父亲不相上下。宛若反倒悠哉了,往椅背一靠,一口一口吃起她的松饼来。

  美味在口里咀嚼著,一波波的山水送进眼睛来,一切都是熟悉的,好像背下来过,藏在心的角落,现在都争先恐後的回到了眼前。

  一个小时後,他们抵达目的地。宛若下车望著莽莽群山,内心澎湃充满了回忆。

  ☆ ☆ ☆

  李弃下了骆驼,望著莽莽大漠,内心澎湃充满了新奇。

  在他的前後左右,八荒四野,全是浩浩荡荡的黄沙,炎阳在头上煌煌的照著,他痛快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好像一阵风来,他就可以化做一颗沙粒,消失在这片大漠之中。

  其实,他不在乎自己消失在哪里。

  只要那地方不是纽约。纽约太冰冷。

  多年前他们让一个远亲把他带到纽约,美其名出国念书,其实是把他放逐。身边唯一熟悉的,是个从家里跟著来的、略识英语的老仆。他们住在一栋偌大、冷清、老式的公寓里,上下邻居全是老人。李弃觉得他也和他们一样是个待死的人,虽然他才十三岁。

  他倒不是在乎什麽。母亲别嫁,进了另一户豪门,从此和他再不相干。李家亦怕他碍事,迢迢把他送出国门。然而三年後的岁末,他母亲偕同丈夫和他们七岁的独子,来到纽约访问时,李弃还是冒著风雪,兴匆匆跑到饭店想见母亲一面。他在饭店大厅和他们一家三口不期而遇,他雍容华贵的母亲只瞥了他一眼,整张脸就冻住了,搂著丈夫孩子匆匆走过,避著他像避个来要依索命的小恶魔。

  李弃内心剩下的那一点儿盼望,整个儿荡然无存。

  他在风雪中走著回去,越走越有种想要抛开整个世界去流浪的念头。回到公寓,他抄起飞镖往挂在晕黄的墙上那幅世界地图一掷--一镖射中撒哈拉大沙漠。

  至少那地方是热的。

  他可错了。沙漠的白昼固然酷热,入夜之後却是奇寒无比。他到了茅利塔尼亚北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子,第一个晚上就差点给冻死--全拜蔺晚塘和曹曼鸿两人之赐!

  他在村里找到一个向导,雇了三匹骆驼,那黑人操著蹩脚的英语,拍著胸脯保证,会带他去看最壮观的沙漠,然後收下李弃大把的钞票--李弃没有亲人和温情,但他有他祖父留给他花不完的钱,他对李家有这点唯一的感激。

  然後这天黄昏,一架直升机载来了一对夫妇。从一开始李弃就不喜欢他们,这两个人从头到尾一股劲儿的在那里亲亲我我、婆婆妈妈,简直让人受不了。

  等到蔺晚塘发现村里唯一可宿的一间客房,给李弃先占了去,他立刻朝他而来,软硬兼施,逼著他把房间让出来给他太太。其实那所谓的客房不过就是座小茅棚,但至少有张木条钉成的床。

  「女人嘛,总需要一点私密,一点舒适,」蔺晚塘对他勾肩搭背,笑著说。「咱们大男人,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他乡遇故知,今天晚上,咱们就在外头搭帐篷,喝酒聊天!看过沙漠上空的星星没有?那才壮观!你会明白为什麽古代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都是优秀的天文学家。」

  蔺晚塘没有告诉他,晚上沙漠的上空有星星,沙地上还到处是蜘蛛、蝎子和蛇!

  这天晚上,李弃果然抱著无花果酒大灌特灌,因为气温骤然降到了冰点,蔺晚塘把一张红黑色的游牧地毯里到他身上,他依然猛打冷颤。

  这男人谈兴可好了,他告诉李弃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预备对沙丘地带的动植物做一次广泛的观察。「乘坐骆驼是欣赏沙海风景最好的方法了,」他侃侃道来。「骆驼脚程不快不慢,无声无息,高坐鞍上既可把四周景物一览无遗,又不致对沙丘造成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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