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刚把那只伴他长大的旧闹钟放在几上,没有作声。
「好不好,惟刚,好不好嘛?」她就有这一 面,恳求人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可怜。「妳哥哥什么时候回 来?」他问。
「过两星期吧。」
他沉默片刻。「他一 回 来,妳就回 家。」他说。他每次都会心软,他堂兄说心软是他的要害,做人如此。这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那种卑弱的滋味,体会得格外深刻。「不过妳记得,下不为例。」
梅嘉好乖巧的点头,转眼变得温驯如家猫。她伸手攀住他的肩头。「惟刚……」他低头看她,她两眼起一 层暖暖的雾,嘴唇抿红了,微微启开来。「吻我,惟刚,吻我……」渴爱地说。
红红的嘴渐渐迎上来,惟刚还没来得及移动,梅嘉突然把他的脖子勾下去,引颈吻他,舌尖趁隙钻入他口里。
他挣脱开来,往后一 退,站回 地板。
「先到编辑部吧,」他命令道。「十 点开会,讨论下一 季流行专辑,妳和小桥都得参加。梅嘉又泥了一 会儿,这才踏了柳条一 般的步子,摇出房间。惟刚在她撒下的浓香中,吁一 口气。她陪他到美国念书,洗衣烧饭跑腿?惟刚才怀疑呢,他和梅嘉及惟则同住洛城那两年,这两个人到底知不知道每天早上那壶热咖啡是哪里来的,每天晚上的一 袋子垃圾又是哪里去了?他们两人的生活都过得太精釆了,恐怕不会注意到这些家常琐事吧。***贾梅嘉脸上带着满意的轻笑,乘电梯下楼,外表是有点乱,一 路还是吸引见飞员工惊艳的目光。
她一 向深谙妆扮之道,知道自己个头娇小,又生了一 张五 官不甚突出的苹果脸,必得仰赖夸张的饰物和强烈的色彩来营造抢眼的效果。
赴美学了一 趟服装设计回 来,更练就一 套精雕细琢的好身手,粉妆艳扮,所到之处,无不形成众目的焦点。
起先她哪里兴过出国念书的念头?还不是惟刚带的头。他退伍回 来,立刻赴美就学,进了洛杉矶的南加大。不久,他堂兄也整装待发,梅嘉于是趁便和惟则同行,一 起飞到洛杉矶,三 人同住在市区一 幢颇舒适的公寓。后来梅嘉挑了一 家私人服装设计学校入学,惟则也进了管理学院……惟刚一 拿到学位,即束装返国。少了他,梅嘉待在美国自然无趣,也就跟了回 来。
这个怪胎,梅嘉心里嘀咕,当初方伯伯有意把见飞重要部门交给他,他却说什么钟情文化事业,坚持要从杂志社做起,一 做三 年,这回 还是方伯伯病倒,惟刚才开始接手公司其他部门。
至于她自己,这两年一 边在「风华」兼服装企画,一 边在外头接些造型的案子,随兴得很,其实工作对她来说,只是玩票,她最期待的还是……她看了看指上那支自己戴上的晶黄美钻,有些困扰地蹙起一 双精心描过的眉。惟刚把太多时间投注在工作上了,她得想点法子才行。
梅嘉转到洗手间补妆整发,忙了好半天,这才踏入编辑部。只见赵小桥和办公室一 伙人,团团围在另一 头,不知在起些什么哄。
她出声喊:「你们这又是在闹什么?」
赵小桥回 头,兴奋地向她挥手。「过来,过来,看看这一 位──我可找到了诠释我下一 季新装的大好人选!」
小桥是近年崛起的服装设计师,和梅嘉颇有私交,「风华」
透过梅嘉延揽他做顾问,合作一 向愉快。
「是吗?」梅嘉怀疑地走向前,众人为她让开一 个缺口。
梅嘉看到前头站了个年轻女孩,长发像波浪一 样披下肩来,那张薄施脂粉,或者根本脂粉不施的脸,让梅嘉霍地一 惊。那张脸异常地明艳;明艳之色,梅嘉在她这圈子可见多了,但这女孩在明艳中却又蕴着一 派的清丽,如此秀色,自然天成,分外地不同,几乎合梅嘉嫉妒得要为之气绝。
一 股窒息,她张嘴暗暗倒吸一 口气,用一 种淡漠,但又格外权威的口气道:「她不行吧,个子不够高,没有那个架势。」
这是实话,那女孩的高度估计是一 六 ○多一 点。
小桥却猛摇头说:「不,不,高度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均衡和比例。看看她,这体型,这颈子和肩膀,完全恰到好处,还有这双腿,笔直而且结实,噢──小腿上有道疤,像片小小的相思叶子,这不是缺点,这是特点;这是一双走过、跑过、跳过的腿,这是我的草原短裤和迷你裙需要的腿!」
他绕着女孩比手划脚,众人观摩得津津有味。「太完美了!
她浑身是一 种自然的自我气息,我的反流行意识设计姿表达的,正是这种格调,」他对女孩热切地说:「妳简直让我爱不释手!」
约露站在那儿,则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说他是超市的推销员,那么她一 定就是那块澳洲牛肉了!
约露二 十 分钟前来到编辑部,就看见这个推算不出年纪的高瘦男子,他足登露趾凉鞋,穿一 袭印度式麻布罩衫和长裤,一 把长发用丝绳系在脑后,站在后头和慕华说话,嗓门奇大无比。
他一 转身,瞥见约露,眼睛一 下瞠开,大剌剌走了过来,拉住她开始评头论足,引得办公室一 伙人全部围过来凑热闹。
要她去做服装模特儿?约露这辈子没听过这种天大的笑话──她是个最最呆若木鸡的人,凯悦饭店广场上那排旗杆子,都要比她来得婀娜多姿,但她说烂了嘴,服装设计师硬是不信。
然后这位衣着入时的女郎姗姗来了,一 口童音听得人脖子发酸,可是约露把她的反对当做是解围,只为什么她的态度似乎特别不友善?
「小桥,你在浪费时间,你看不出来她毫无兴趣吗?没有兴趣就没有企图心,没有企图心就不会有表现。」
「我可以启发她,她是可造之材──」
女郎不屑地手一 挥。「没有用的,有人就是不适合吃这行饭,」梅嘉尖锐的目光瞟向女孩,寻找她的弱点,她发现只要照她表演学老师说过的话,再说一 遍,就足以贬抑这个女孩了。「有人就是没办法面对群众,往人前一 站,集众人的眼光于一 身,她表现出来的是忸怩、慌张、恨不得赶快逃走,」梅嘉对着大家说,一 根食指却像指挥棒一 样指向约露。「这种人不喜欢人群,这种人用封闭的心态面对大众,这种人根本站不出来。」
约露的背部蓦然冒起寒意,好像那层屏障的外衣,教人无情的揭去。这女郎逼人的口舌,令人心惊气馁,她或许能为约露解围,但约露却不堪任人如此分析解剖──不管对方说对说错。
她设法掩蔽不自在的神情,衷心对设计师说:「您最好接受这位小姐的意见,我想她是专家──在有关『站』的这方面!」
小小的讽刺,惹得大家笑了。小桥不管,仍对梅嘉辩道:「妳没看出她蕴藏的特质,她有种潜在的爆发力……」
这下约露不再觉得自己是块澳洲牛肉了,她是一 刀刀被削开来的牛肉片,都嗅到血的味道了!很好,这位时髦的女孩好歹说对了一 点,她是恨不得赶快逃走─她现在就要逃走!约露趁着设计师与那女郎唇枪舌剑,而众人熙攘之际,偷偷钻出重围,一口气还未喘过来,又感到一 阵悚然,未卜先知似的。她猛一 扬头,两道熟悉的眼神赫然飞来,像黑暗中的雷光一 样,把她一 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