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切忘了吧,不管是昨天,或是多久以前的过去,统统拋到脑后,一 切从现在开始──如
果不拋掉旧的,就不能有新的到来,懂吗?约露?
懂吗?」他问得分外急切。
「惟则……」她语带迷惘地开口。
「听我说,约露,」他截断她的话,迫切道:「我知道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不是表白
的好时机,可是我一 分一 秒也不想再拖延──过去三 十 年,我一 直在寻找生命里的女主
角,我等像妳这样的女孩,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对无数女人说过这句话,唯有这次自己死心的相信。
「妳让我想要安定,想要生根,想要实实在在的生活,我本来不是个好幻想的男人,但
是遇见妳之后,我每天都在作相同的美梦──今后一 辈子,每个晚上都和妳同床共枕,每个
白天都和妳寻欢作乐。」他的语气一 换,转为激昂。
「嫁给我,约露,做我的妻子,和我厮守一 生,我会好好疼妳、爱妳,给妳和合堂最优
裕的生活。妳这一 生都不必再出社会奔波,不必见识到现实的丑恶,妳的身边随时有人等着
伺候妳……包括我在内;别墅、房车、华衣、美食、尊贵和地位,妳要什么有什么,要去哪
儿就去哪儿──只要妳的人、妳的心是我的,在我身边,那就行了,我对妳别无所求。相信
我,嫁给我,妳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任何匮乏。」
这一 番话听得约露心神颤动,她垂睫望着自己一 双被惟则牢牢箝住的手,耳语回 道:
「这不仅仅是你的美梦,惟则,这是所有女人的美梦。」
「我爱妳,约露,答应我,嫁我为妻。」惟则喊道,一 把将她拥入怀中。
约露的面颊枕在他外套的垫肩上,厚软而舒适,像他提供的华美人生,她没有闭上眼睛,
她注视地下铁道的那一 头,一 列火车徐徐自外面的世界进入隧道─自光明进入黑暗。
**
*
母亲不追问,不探究,也不逼迫,只以一 句「不管什么事,妈妈都在妳身边」迎纳了她
的孩子。
母亲在慈蔼中透出坚强,令约露惊奇,也温暖了她的心。
然而重回 编辑部
上班,依然一 步步都是忐忑、情怯,甚至慌张。她不知她会面临什么──她怕得要死。
哦,可是编辑部若无其事得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而她和惟刚根本没有──「约露,
回 来了真好,」慕华热诚地说:「我正巴望着妳呢,喏──」
一 落高耸的资料和文稿,像比萨斜塔在约露的桌面叠了起来。这是她逃狱三 天的报应,
够她忙得忘了自己是谁。活该!
「妳知道,『世代』因祸得福,这几天外界询问电话一 直没停过,订阅率直线上升,未
上市已经轰动武林……」
慕华说文津社登大幅广告公开道歉,我方不再追究,此事就算告一 段落,天下恢复太平。
不,我的心不太平,约露在位子上落座,把资料移到面前,却像只受惊的兔子,不时抬
头觑望,等着猎人,等着──惟刚。
她终于醒悟到自己是在逃什么,在怕什么了。她无法面对的不是案头上姊姊的巧笑,不
是镜子里的自己,是这个男人;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这个她与之耳厮鬓摩,肌肤相亲的
男人──她把自己彻底给了他,她的恨,她的爱,她的心,一 切一 切。只要,只要,这个
男人对她露出一 丝讪笑,一 丝不屑,那么她就死了。
就在这一 刻,那个主宰约露生杀大权的男人,从落地玻璃门阔步走了进来。
她霎时屏住气息。
他笔直进了他的办公室,约露是连他上衣什么色调都未看仔细,他那扇门倏地便关上了。
没有讪笑,没有不屑,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看见她。
约露整副身子在椅上塌下来,像个从绞刑台上解开的人,蹦张之余,留下的是一 波波的
颤抖。
一 番激动的余孽未去,不久,又一 阵高跟鞋踩得通天价响的进来。那个惟刚肯定说是
与他没有婚约的女人,贾梅嘉,跟着扭进他的办公室,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下午,只要门开,约露就听见她娇咯咯的笑声,任凭她再努力地把自己埋入工作里,
那阵笑声还是像只刺猬,在她心头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午候三 时,约露把慕华交代先做的稿子处理,送到主编台,然后决定到员工休息室啜几
口热茶。她只知道再不设法透口气,她就需要氧气筒了。
约露穿过业务部,在鲜少人迹的通道上,她听见有人低微地唤她的名字。
她怦怦地心跳起来,那是镂入她心肌的呼唤,她认得,但是不相信。这不会是真的,是
她在幻想……「约露。」又是一 声,历历逼真。
她悠悠回 过身,满抱着惊悸、激切,以及浓浓,浓浓的渴盼,望着从库房走向她的男人。
为什么总要见到他之后,才知道自己想他念他有多深?
惟刚来到她面前,半晌没有出声,一 味看着她,长长地,长长地,忘怀时间和一 切的
凝视。他抬起一 手轻轻抚住她的腮帮子。
「妳好吗?」
这一 声温存的询问,使得泪意涌上来,堵住约露的喉嘴。
她作不了声,却
不由自主把脸颊偎入他的手心,闭上眼睛。柔腮与掌心娓娓地厮摩,像在互诉衷曲。
「社长,您要的资料找到──」有人不知在哪一 头呼叫着。
惟刚拖泥着不走,手心仍留连在她颊上。然后,他挪了脚,人一 步步的移走,手一 吋
吋的拖开。最后一 根指头依恋地滑过她的下巴,留下一 丝温暖的余韵。
他终于转身去了。
约露靠在墙上,失去所有力气,那一 波波颤意从骨子里冒上来。没有讪笑,没有轻藐,
她该知道他不会这样对待她。她在发抖,极端的甜蜜,甜蜜之后是更大的痛苦,就像一 阵狂
热之后的一 阵酷寒──一 个下午,是千般的作弄,她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她受不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改变这一 团混乱,再没有改变,她过不下去了。
**
*
惟刚在车上接到罗庸的急电,就是惟则出车祸,他一 惊,险些和对面疯狂的来车撞上,
自己也出车祸。他抓稳了方向盘,质问:「怎么回 事?」
「还不清楚,」罗庸回 道:「他出门时心情很好,拉着我直说晚上他会有好消息宣布。才
不过两个小时,我就接到电话──他现在人在耕莘急诊室。」
惟刚找了个缺口,急速倒车,连续假日的周六 下午,城市里形色匆匆,涌荡着一 股兴
奋骚动的气氛。
人在乐处容易生悲,惟刚想着,蕴着不祥的心情,赶到医院。罗庸人已在那儿了。惟则
是自己冲撞安全岛的,额角缝了两针,没有大碍,不过是精神非常萎靡。他由罗庸在医院付
费领药,自己先送堂兄回 策轩。
车在新店溪畔的快速道路上奔驰。惟刚打量堂兄一 两回 ,他额上扎一 圈的绷带,靠着
椅背,双目闭得紧蹙,唇面泛着不自然的铅灰色。
「你开车一 向还算小心的。」惟刚咕哝了一 句。
惟则久久没有应声,惟刚以为他不理会,过了好半天,他才突然嘶哑地迸了一 句,「她
拒绝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