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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其所好──这一 招是用对了。」

  惟刚的赞许使得约露心头一 阵欣喜,她向那阵欣喜投降,害躁地挪挪身。「我啃了好几天的兰花宝典,然后去见她,我们在兰园逛了两小时,大谈兰花经,后来又在兰园附设的雅座喝咖啡,她谈兴很好,告诉我许多事──对她遭遇婚变之后,以四 十 岁的高龄,赴欧洲习乐有成的这段历练,更是侃侃而谈。」

  惟刚颔首。「马留云和财团夫家的恩怨,当年还曾轰动一 时。」

  「是的,她告诉我,当年夫家对她不义,她一 度有玉石俱焚的想法,但是一 念之间,摆脱了恨意,淬励自强,整个人生也从此改变了。」

  惟刚像被触动什么,凝神注视她,良久良久,才沉声说道;「这世界的恨意,有的能摆脱,有的不能,不是吗?」

  约露一 听这弦外之音,猛地抬头。两人目光交会,刚才一 番闲适的气氛瞥然惊散,气流彷佛在轰轰地对撞,发出噪响──或只是她耳中的血流在响?

  「那是因为有的恨意刻得太深了。」约露的噪音低,但是清晰。

  他没有再说话,而她没有再看他。她垂下视线,把水蜜桃吃完,他则等她一 搁下叉子,立刻质问。

  「为什么?」

  摊牌的时候到了──是他挑起的。约露缓缓抬起头,一 对霜冷的眸子,炫丽得出奇,反而一 把火似的,惟刚一 下就被烧化成灰。

  他也生气了,神色凛然起来,看着她无声地逼问──为什么?妳我素昧平生,我方惟刚又如何招致妳的恨意?

  「她死前一 直在找你……」

  「谁?」惟刚坠入五 里雾中。

  约露并不理会,娓娓如诉的诛讨,更显得怀恨深。「如果不是你避不见面,你弃她不顾,她不会走上自杀的绝路。」话一 说完,她双泪迸流。

  惟刚大惊,满目骇异,看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然后,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所有如谜似雾的感觉,在霍然间皆明白了,他战栗、悲郁、愁惨,哑着声唤了出来:「以霏!」

  第六章

  她又梦见姊姊了,魂梦煎熬处,依旧是一 页页残落的日记,不尽的憔悴与神伤。十 月十 七 日又有七 八 日未见到他。浓睡醒来,鸟语烦乱,唉,不明白为何近来总这般疲倦,这般忧闷,有人传话给我,说是他如何如何,我总觉得无稽,可是……(以下焚毁)十 一 月一 日今日决意去找他,翻过三 班公车,折煞一 双削瘦的腿,愈近一 步,相思愈浓,──谁知谁知,窗下他的座位竟是空白……(以下焚毁)十 一 月二 十 三 日他是蓄意躲避──电话,书信,留言,无一 联络得上他,我的心好沉,小腹好沉,两条腿好沉,我想我再也没法子走动了。我怎么办?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以下焚毁)十 一 月二 十 九 日方,你在哪里?我需要你!···元旦那天,她把一 只小白瓷掼碎,拎起最最尖利的一 片,往素白的腕上划了过去──不,不要,姊姊!

  又一 阵裂瓷的激厉声响,约露惊魂地醒来,嘤咛睁开眼,映照上来的是草蓝色枕头。又来了,又是哗啦啦的一 阵──这回 她听清楚了,是器皿摔碎在地板的声音。她翻过身去,惺忪中见到一 名衣饰美艳的女子,立于床榻前。

  是贾梅嘉,把一 只瓷杯吊在纤红的食指尖上,瓷杯落地,粉身碎骨之声,锥人的两鬓。「别再摔了!」约露呻吟道,乏力地从床上爬起。

  梅嘉冷笑。

  「妳睡得可真香,摔了两只杯子一 只碟子,这才把妳的魂给叫醒过来。」约露左右张望一 下,不见惟刚人影。楼外风雨歇了,台风已经过境,门口的廊灯是亮的,那么电力也恢复了。

  她把凌乱的长发拢到脑后,还没来得及出声,梅嘉又开口了,满口气的妒恨。「妳也真行,进见飞才多久,就把老板给弄上床,还挑时辰─我只听过巫山云雨,妳还是狂风暴雨呢!什么货色有这本事!」

  约露按捺不住的怒气倏起,忿忿说道:「妳不要胡说八 道──妳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呢!」梅嘉捏起鼻子嗤笑。

  「反咬我胡说八 道了,事实俱在──」她扬起下巴,往皱乱的床榻一 睨。「瞧瞧这个,王嫂──」她回 头喊道。「我有胡说八 道吗?」

  约露这才发现敞开的门边上,还挨了个提着拖把水桶的清洁女工,一 双好奇的眼睛,瞠得像中山高的路灯!

  该死的方惟刚究竟在哪儿?

  「惟刚人呢?」梅嘉诘问。

  「我怎么知道?」约露没好气地回 答。

  梅嘉狂笑,恶毒地说:「不会吧?才一 个晚上就不投机了?妳罩男人的手段才这么一 点?」

  「梅嘉,妳在胡说八 道什么?」惟刚的喝叱蓦然响起,那清洁女工一 见到他,慌忙退避下去。

  梅嘉回 身对惟刚冷哼,「你也来指我胡说八 道!两个人口径一 致,这是默契,还是昨天晚上在床上彩排的──」

  「够了!」惟刚喝止她。「梁小姐昨天加班,来不及赶回 家,留在公司避风雨,如此而已,别在那儿瞎说。」他走进来,身上穿的是骆驼黄衬衫和黑色牛仔裤。约露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更衣出去的。

  「避风雨避到这张床上来了是吗?」梅嘉双手往腰上一 扠,冲着惟刚。「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回 策轩?说好回 去吃晚饭的,一 家人都在等你!」

  一 家人都在等他?梅嘉把场面描述得真是壮观,他叔叔一 向就没有那种等他吃晚饭的闲工夫。

  「我通知过罗庸了,我有事要忙,」他把一 份卷宗撂到桌上,见满他的杯盘残骸,蹙额质问梅嘉:「这是妳搞出来的?」

  梅嘉把脸一 偏,下巴抬上天。

  「这是最新式的起床号。」

  惟刚抓住梅嘉的手膀向门外走。「出去,让梁小姐梳洗更衣,她还要赶回家。」房门碰地关上,独留约露一 人,被一 地狰狞的杯盘碎片困在床上,怔然发呆。外传惟刚和梅嘉已有婚约,看来真有这一 回 事,梅嘉甚至于堂皇在方家起居了,不是吗?难怪那女人见了她要气得龇牙咧嘴!有哪个女人受得了自己的男人在床上「招待」另一 个女人的?不知梅嘉是不是这张床榻的常客,倚过约露倚过的枕头,抱过约露抱过的被子,偎过约露偎过的臂弯──无聊!无聊极了!约露陡然跳起来,愤然摔开被子。惟刚和梅嘉如何,和别的女人如何,乃至于他个人种种一 切如何,和她又有何干?

  以霏已经死了,不是吗?她这是在费什么力气,又能有什么意义?何况以霏,那个傻瓜以霏,自己信誓旦旦的,她不后悔──即使失去自己?即使失去一 切?

  那么约露又何苦还要恨他,怪他,对他耿耿于怀?打从八 年前往那堆灰烬里翻出他的相片,见到他的第一 眼起,约露便对他立下不解之仇。捧着他的相片翻来覆去地恨他,越是看他就越是恨,越恨他就越是看他──越是要和相片里两道慑人的目光对峙抗衡,像中了邪,着了魔一 般,根深蒂固,不可自拔地恨他,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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