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孤一对眼睛瞠得很大,里面是仓皇空洞,仿佛他了解落到这样的下场,很难碰上奇迹,何况,“帮伊吾一个忙”这话裹便充满险恶的感觉。
曲曲挣脱他的手站起来,阿嫦早退远去了,接下来这里不必有她的位置。宫墙一例的这带园林极茂密,被裹的草木都像是怪影,曲曲走入怪影里去,但她传出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伊吾地狭人少,没什么国势可言,本谈不上和唐对阵较量,当初全靠摩勒儿国师举几套策略,做一时的应付,国师一去,伊吾便成了断头的苍蝇,朝中根本没有能人主持大局,如今能够巴望的,就是和突厥联合……”
这番话是极机密的,无论如何不该透露,可孤虽然胸中充塞着吐之不出的冤郁,这时却以一个军人的直觉,警惕了起来。
曲曲绕出一株胡杨木,突然站定对他说:“伊吾要归附,需要一名使节,只要你愿意,这个任务便交给你。”
像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可孤激昂地跳起来喊:“我不替伊吾勾结突厥,我不做叛贼!”
曲曲只对他冷笑,“你不做叛贼?你已经被当做叛贼,做不做还不是一样?”
“被冤是一回事,自己真正亏心那又是一回事!”
瞬间一把小刀割上他颈项,曲曲威胁道:“你不从,马上就得死!”
“死便死!”可孤虽然负伤,却未见得不能反制曲曲,只是这时候他在心灰意冷的当头上,感到活着无趣,索性把眼睛一闭,任她宰割了。
如此却引来曲曲一顿轻笑,刀的寒气不见了,换成她温香的气息,她凑在他颊边娇骂:“傻子,谁要你死!谁要你勾结突厥来着?”
她身上的香气一阵阵便可孤昏晕,她却又挪开了去,兀自说道:“现在就算突厥兵马来了,伊吾也无心恋战,文王说大家只求安居乐业,谁都不想上战场搏命,而国师临去也留下明示,要咱们伊吾“同沾雨露”……”曲曲转过来郑重地肴着他,“咱们伊吾不想打仗了,文王和摹臣商议已定,伊吾愿归附于唐,受大唐天威托庇……”
就算可孤正在落难的处境里,听得这样的消息,也不禁要雀跃,伊吾自动求和,唐军等于是不战而降人,皆裹谁都要觉得神气了!
接下来,一幕大军凯歌荣归的盛大气象,便在可孤眼前兴起,他看见自己钴甲铿锵,也领着属下两百人小队,驰人长安大道,那京师的阳光,照得战士的刀剑一片闪亮,夹道百姓的欢呼,轰上了天宇……他会是大军荣归里的一分子吗?突然念头一转,可孤从天上掉下来,记起自己蒙了大冤在造里,已成个待罪之身,所有扬眉吐气的份儿都轮不到他,他一下整个人又失去生气,比方才还要失神落魄个几分,甚至连眼眶都刺热起来,要掉下屈恨的泪了。
双眼模糊中,他看到曲曲足下的一双小花鞋履,她回到了他跟前,见他这模样,用一种亲热的口气叱他:“又丧气什么?伊吾要归附,是你将功赎罪的大机会,你以伊吾使节,同朝廷呈递伊吾降书,天子面前一并禀明你所受的冤屈,不要说你是蒙冤的,就算真干了什么叛逆事儿,有了策动伊吾归附这种天大的功荣,不怕朝廷不买帐,不怕不能翻身,只怕翻太高,还会晕了头!”
没有晕头,可孤只是定住了,脸上一副极力要把事情弄清楚的表情,纳讪地问:“伊吾朝中大事,为什么找上我?”
蓦然间曲曲踌躇起来,不知为什么,出现一种欲说又止的模样,咬了半天嘴唇,一双娇眼才斜倪过来,说了,“伊吾要办附唐这件大事,朝中找来找去,得不到个有力人士,若有位有才干的堂堂驸马爷做代表,论身分地位也够分量了,如此文王和群臣才能安心。”
说“朝中无人”只是曲由的一种托辞,真正用意在可孤身上。可孤脑中轰地一响,胸头开始猛震。前面说了几大长篇,拐了许多弯,到这里只剩下一个意思,他没那么呆,不会办不出来!
“你、你是要我做伊吾的驸马?”
“伊吾正缺驸马爷。”
“是、是哪位公主要招驯马?”他还自以为不呆。
曲曲跺一下脚,脸儿绯红的骂他,“怎么这么呆?那位公主追会儿就在你眼前!”
这下他就更呆了,眼睛瞠住了,简直转不动,好半天才使动舌头,“曲曲,你、你是要我娶……娶了你?”
听他口气,看他表情,似乎全没一点儿喜意,只一味惊骇,曲曲好生嗔恼,回脸质问他,“你不顶纤?”
可孤心头麻乱,一时是什么感觉都答不上来,就别提愿意或不愿意了。他那副发僵的反应,显然使得曲曲心里很不是滋味。公主之尊主动提亲,居然人家不领情!换个别人,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这一个、这一个……突然曲曲从一双美目之中迸出眼泪,像个小女孩受了好大的委屈,呜呜咽咽道:“我就知道你你嫌恶我!”
吓一跳,可孤忙道:“我没有。”
,“你不必撒谎了,”她蒙着俏脸泣说:“我看得出来,你当我是胡子,对我没有好印象,又因为起头的几场冲突,我对你略一动手,你一直气恨我,到现在始终拿我当敌人看待,我对你好,你也不感激,我对你的心,你也不放在眼底,你明明就是讨厌我!”
她立在那儿,一声哭,一声诉,人在桃红的纱罗衣衫裹轻颤,月色拂了她一身淡光,使她忽然显得十分纤小,柔弱。可孤自诚得曲曲以来,见到的都是她刁俏精灵,占上风、作弄人的一面,从未看过她有这副楚楚可怜之态,顿时大为不忍心。
当下蹦刚过去,按着她双肩,婉言道:“全没有你说的那回事,过去的冲突已经过去。
我不气恨你,你对我好,我很很感激,我是记在心底的,怎会讨厌你、不喜欢你?”
曲曲一扑,便技人可孤怀里,搂住了他哭问:“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问住他了。其实可孤的问题并不在于要不要,曲曲天生的娇俏,已足以打动人心十分,又对他格外的有情,要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心中却另有一段深深种下的情根,那是对梅童的情。明知是无缘无分的,它却依然顽固、执意地攀越在他心田,砍不断,也拔不掉……可是现在曲曲仰起含泪的脸蛋,凄凄楚楚望着他,却又是一股缠绵,“你真的不明白吗?从一遇见你,我的心便放在你身上了,该杀掉你的时候,下不了手,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舍不得,我不能伤害我爱着的人!这些你都不懂吗?”
可孤一向最禁不起感情的打动,面对曲由约柔情,款款的吐诉,他的心波荡动了,不禁深深一叹,将她拥抱住,呢喃道:“我懂的……”
她恨着他,双手仍然紧环在他身上。“如果你懂,你明白我爱你的心,那你也该了解,你需要我,除了和我成亲,接受我的帮助,你没别的路走了。”
蓦然另一条少女的丽影,压止可孤的心头,压得他好痛好痛,使他像受伤一般颤悸起来。
似乎曲曲也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那股子压抑的激腾,于是把他抱得更紧,说:“忘了她吧,她不属于你,也不再和你有关连。再过三天,她便要和厉恭在大营成亲了。”